是夜。
一直以來智珠在握的萊·耶，最終沒有掩蓋他此時流露出的急切。
在“友好地邀請”到韓風與北冥明之後，萊·耶連給兩人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連夜帶人與韓風兩人一起來到了利特拉斯城中心的帝國第四研究院。
是的，在利特拉斯城，城市中心的並不是城守府，而是第四研究院。
利特拉斯城的易主過程順利地超乎了韓風的想想。在韓風看來，萊·耶畢竟是奪權得來的城主之位，就算鄧布利多·甘道夫帶走了所有城主護衛隊，但總歸還是有幾千人的軍隊駐紮在利特拉斯城的。
但想象中的譁變並沒有發生。在萊·耶證實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利特拉斯城留守的軍隊統領沒有絲毫猶豫地發誓向萊·耶效忠了。
萊·耶沒有瞞着韓風和北冥明的意思，他直接明瞭地告訴了兩人，亞特蘭蒂斯帝國在七星戰場上的城市，都是沒有常駐城主的。
皇帝的分封只是一道流放領。只要這些城市還在亞特蘭蒂斯人的掌控中，帝國並不在乎到底誰是城市的掌權者。
當然，就算對七星戰場上的城市再不在意，宮廷中還是有命令，不管誰是新上任的城主，都必須向皇宮宣示效忠。
萊·耶不是傻子，所以他並沒有向皇宮傳回自己奪取利特拉斯城的消息。但就算他不傳遞消息，就算他在從天璣星的涸光城離開時破壞了涸光城與鏡花星本星的通訊系統，但鄧布利多·甘道夫肯定會想辦法儘快將萊·耶奪權的消息傳回皇宮的。
亞特蘭蒂斯的皇帝不會允許萊·耶奪取利特拉斯城。因爲皇帝清楚他和“老大”以及“老四”的關係；因爲萊·耶只是皇帝陛下的一條忠誠的狗；因爲現在正在第四研究院的“老大”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所以萊·耶沒有猶豫。
他一邊安排着自己仍然停留在天璣星的家族成員們向着天樞星撤離，一邊直接帶人“護送”着韓風與北冥明來到了第四研究院。
城市中心的第四研究院彷彿沒有什麼高端的防禦措施。純白色環形建築與城市的主幹道之間只有一圈廣場。
是的，一圈廣場，連欄杆都沒有。
這一圈廣場上在傍晚時分正是市民們散步的好去處，甚至在很靠近白色建築的地方……如果韓風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一羣在跳廣場舞的老頭老太太……
“這項傳統藝能……都傳到外國，不是，外星來了？”韓風目瞪口呆。
萊·耶還沒有說話，北冥明卻是先不屑地“切”了一聲。“沒見識！我要告訴你我在崑崙神國求學的四隅書院每天組織學生跳廣播體操，你是不是得嚇死？”
“開玩笑的吧！”韓風繼續驚訝。
“沒開玩笑。”這次說話的是雨生。“北冥明曾經帶領四隅書院贏得過全崑崙神國書院廣播體操大賽的一等獎。”
“這種黑歷史你特麼的都能挖出來？”北冥明也驚訝了。
“沒有，那一屆比賽我帶隊去崑崙神國交流過。”
“嗨，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們把我調查到喜歡穿什麼顏色內褲都清楚了。”
“藍色。”
“你特麼……”
在氣氛變得更加詭異之前，萊·耶及時打斷了他們。
“雨生，帶人去清場。”萊·耶說道。
雨生微微鞠躬，直起腰後揮手把帶來的幾十名士兵分成了六組，開始勸離廣場上的市民。
“這裡……真的不像是戰場上的城市。”看着在士兵們彬彬有禮的勸說下慢悠悠散去的人羣，韓風不由感嘆。
“這裡基本是鏡花星在七星戰場的大本營了。這裡別說戰鬥了，怕是街頭鬥毆都很多年發生過了吧？”北冥明問道。
萊·耶點點頭，卻是皺眉捋起了自己短短的鬍子。
看萊·耶這個樣子，韓風其實是能猜到他爲什麼會這樣的。
因爲這座城市這時候真的太正常了。
就算鄧布利多·甘道夫被趕去了沒發與鏡花星通訊的涸光城，他最少應該可以把萊·耶奪權的消息，通知到身在研究院裡的老大的。
但從萊·耶入駐利特拉斯城到現在，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研究院彷彿一點戒備都沒有。
不多久，廣場上的人已經被完全勸散了。士兵們開始在廣場的周圍拉上警戒線。
濃郁的能量波動在面前逸散，韓風這才意識到，這些警戒線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經過一番獨特的佈置，如今已然形成了一個籠罩研究院的結界。
市民們圍在警戒線不遠處竊竊私語，但不知是素質高還是懾於士兵們的壓力，並沒有騷亂產生。
“兩位，拿好圖紙，然後就進去吧。”萊·耶把兩塊水晶丟給了韓風和北冥明。兩人精神力探入水晶，發現裡面赫然是研究院的設計藍圖。
“你不進去麼？”
“嗯，你們倆進去，我在外面等着。到圖紙上標註的地方把信息拷貝進水晶，帶出……”
萊·耶的話沒有說完，韓風與北冥明也沉默無言。剛剛帶人佈置好結界回來的雨生已經開始不顧市民的騷動而開始拔劍。
因爲問出“你不進去麼”的人，不是韓風，也不是北冥明。
一個身着黑色燕尾服，戴着黑色禮帽與金絲單片鏡，戴白色手套的手中舞動着黑色合金手杖的中年男人，微笑地翹着小鬍子，緩緩走出人羣，來到了萊·耶的身後。
在人羣的驚呼聲中，雨生劍上泛出了金色的光芒，鏗鏘聲中斬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手中的黑色手杖擡了起來，一面虛幻的黑色盾牌擋在了雨生的巨劍之前。
驚慌的人羣在士兵的疏導下向更遠的方向疏散了，而場中幾人卻依然維持着雨生巨劍下劈時的動作。
中年人的盾牌愈發的虛幻，彷彿雨生再用一點裡就能把它連帶着中年人的身體一同斬碎。
許久，萊·耶輕嘆一聲，說道：“老大，放開雨生吧。”
中年人輕笑一聲，手中黑色手杖舞了一個棍花，輕輕杵在了地面上。
伴隨着合金手杖與地面接觸而發出的“啪”的一聲，雨生虎口突然開裂，獻血順着手臂染紅了衣袖。
韓風這才發現，雨生的的臉上滿是汗水，嘴角也是掛着一絲血跡。
這場看似雨生佔據上風的角力中，佔據上風的始終是那個中年人。
而這個中年人，從萊·耶的稱呼中可以知道，他就是那個故事中的老大。
那個亞特蘭蒂斯帝國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呀老二。”中年人隨意地向萊·耶說着話，彷彿剛剛把對方孫子搞到吐血的人不是他一般。
萊·耶在身後揹着的左手拿了出來，靜靜地向中年人展示着他手指上那枚正閃爍藍光的戒指。
中年人擡頭看了看在城市的燈光中映照得有些發紅的天空，隨後看向萊·耶，聳了聳肩。隨後，他手上烏光閃動，手杖被他收到了手指上的儲物戒中。
萊·耶慢慢放下了手。
韓風看着身邊臉色憋得發綠的北冥明，本能覺得萊·耶的戒指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他低聲向北冥明詢問了起來。
北冥明臉色發綠地回答道：“亞特蘭蒂斯爲每個重要的官員都配備了這個小玩意兒。這東西可以靠意念驅動，作用是終結佩戴者的生命，以及將佩戴者死亡的信息以廣播的方式向太空傳播。不管佩戴者在那顆星球，只要這顆星球外存在亞特蘭蒂斯的人造衛星，這些衛星在收到信息後，就會直接以最快速度墜毀在信號發出的地方，以保證佩戴者就算泄露了什麼帝國的信息，他身周也不會有人能存活下來。”
中年人聽到北冥明的解釋後，認真打量了一下他，隨後笑道：“北冥將軍，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在崑崙神國欽天監舉辦的晚宴上，在下有幸遠遠見到過您。”
北冥明翻了個白眼，說道：“都到這時候了，你特麼的裝什麼剛知道我在？你家老四能不告訴你我在萊·耶身邊？”
中年人扶了一下單片眼鏡，微笑道：“看到老二出現在這裡，我大概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經過。但跟你們想象的不一樣，老四並沒有跟我聯繫。”
這下萊·耶也意外了。他冷冷地看着中年人，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中年人嘆了口氣，將手杖從右手交到了左手，然後用空着的左手撓了撓頭，看着面如寒冰的萊·耶，嘆道：“老二，這麼多年了，我們兄弟再次見面，竟然這麼劍拔弩張了。”
萊·耶還是沒有說話，太陽穴上卻是青筋跳動——這對於一個沒多少實力，卻又智力超羣的百歲老人來說，可以說是超越了生理與心理極限的情緒波動了。
“還沒放下麼。”中年人輕聲道。
“我該放下麼！”萊·耶驟然上前，死死抓住了中年人的衣領。本是身材高大的萊·耶，這一刻身體卻顫抖地佝僂了起來，比中年人矮了一頭。
“衛斯理！衛斯理·諾曼底！你告訴我，我應該放下麼！”萊·耶咆哮着。
能壓制得仙級的雨生吐血的中年人，亞特蘭蒂斯皇室諾曼底家族當代帝王的私生子，此刻卻如同一個沒有絲毫修爲的普通人一般，被丹級的萊·耶一把拽得手杖都掉落在了地上。
中年人，也就是衛斯理閉上了眼，然後輕輕推開了拽着他衣領的萊·耶。
萊·耶慢慢後退，腳步顯得有幾分蹣跚與踉蹌。雨生趕忙上前扶住了他。
衛斯理慢慢睜開了眼。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滿是褶皺的燕尾服，扶正了歪在頭頂的禮帽，然後慢慢彎腰撿起了手杖，挽了一個棍花，隨後臉上又恢復了雍容的微笑。
但他沒有回答萊·耶的問題。因爲沒有必要回答。
是的，一百多年了，但萊·耶還是放不下。而讓萊·耶如此放不下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
足足過了三分鐘，萊·耶終於喘勻了氣，神態也回到了慣有的，帶着一絲懶散氣息的微笑。
兩個一百多歲的老傢伙微笑對視着，一個看起來就老態龍鍾，另一個則是看起來只是中年……場面一時顯得尷尬而詭異了起來。
“這個畫面，我彷彿看到了滿屏的彈幕飄過。”北冥明小聲對韓風說道。
“按頭小分隊前來報到！”韓風心領神會地接了下去。
“啪！”兩人默契地擊了個掌，然後紛紛滿臉嚴肅地看向了兩個老人。
“老四沒有通知你？”萊·耶終於開口了。
衛斯理“嘖嘖”了兩聲，回答道：“可能他比較害怕我吧，正好趁這個機會從利特拉斯逃離掉。”
“害怕？也是，你可是皇子。地球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伴君如伴虎。”萊·耶說道。
衛斯理笑着搖了搖頭。
“那你怎麼在這裡等着我？”萊·耶問道。
衛斯理攤攤手，說道：“其實我是從研究院裡逃出來的。你要是不來，這回我就要去找老四，讓他以城主身份疏散居民了。”
“裡面出了什麼事麼？”萊·耶皺眉道。
“哦，現在整個第四研究院的大樓以及地下基地裡，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衛斯理語氣輕鬆，繼續攤手。
韓風和北冥明頓時開始吸冷氣了。研究院裡沒有一個活人了？什麼意思？人都撤離了？如果人都撤離了的話，應該說“沒有一個人”了吧？
衛斯理這個意思，應該是實驗室裡沒有一個活人，只剩下一整樓的屍體了吧？
韓風有了掉頭就跑的衝動。而此時，耳邊一陣風聲，韓風轉過頭去，看到了已經撒丫子向遠處狂奔的北冥明。
然後北冥明就被疏散完人羣，正在周圍警戒的士兵抓了回來……
衛斯理側頭看了一眼韓風與剛被抓回來的北冥明，問道：“你要讓他們進去找第四研究院這些年的研究成果？”
萊·耶點頭，卻是皺眉重複了剛纔的問題：“裡面出了什麼事麼？”
衛斯理從懷裡掏出懷錶看了看，說道：“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你得讓他們倆抓緊了。”
“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之後會怎麼樣？”韓風問道。
“自毀啊，實驗室出事了不自毀還能幹什麼。”衛斯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韓風更想逃了……
“已經嚴重到要自毀的地步了麼？你們……到底研究出了什麼？”萊·耶緊皺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你知道這裡研究的是什麼。”衛斯理回答道。
“時盡。”萊·耶回答得簡單明瞭。
“我們觸碰到了凡人不該觸碰的領域。”衛斯理嚴肅道。
萊·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衝韓風與北冥明揮了揮手：“抓緊時間吧，兩位。”
“這特麼的還要進去啊？”北冥明驚道。
雨生的劍再次飄了起來：“進去不一定會死，但不進去現在就死。”
萊·耶輕輕按下了雨生的劍，說道：“放心吧二位，我占卜過。”
“佔……占卜？”韓風磕巴道。
“戴爾·寇克先生在撤離前告訴我的。只要我不親自進去，我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萊·耶說道。
“誰？”韓風問。
“寇克家的人，就是跟宇文家齊名的那個神棍家族。”北冥明說。
“那寇克家應該沒說非要我們進去吧……換個人怎麼樣？我看雨生修爲這麼高……”韓風極力掙扎。
“必須你們進。戴爾·寇克先生的預言是有兩個人與三道影子進入了研究院。”萊·耶說道。
兩個人三道影子，很明顯，多出來的那道影子，指的就是隱藏在光線中跟隨着韓風的蕭飛羽。
“總覺得這個占卜就是你現編的。”北冥明嘀咕着。
嘀咕歸嘀咕，在雨生冷厲的眼神注視下，兩人還是慢慢地穿過了魔法結界，向着廣場盡頭的研究院走去。
“轟隆！”
天空突然有悶雷響起。傾盆的大雨瞬間而至，在魔法結界上激起了如同電火花般的光點。
“這個氣氛渲染，很不妙啊……”韓風直直地盯着不遠處那棟“沒有活人”的大樓，心中一陣悸動。
格天系統並沒有什麼預警……雖然其實韓風已經對格天系統的預警功能不報什麼期待了。
雨滴順着結界留下，在雲層中漫反射的城市燈光透過滿是雨水的結界，把兩人的影子投射在靜靜矗立的實驗樓上。
光怪陸離，如同扭曲的彩虹。
“哦，對了，之所以我能從研究院逃出來，不是因爲我最強。”身後，衛斯理與萊·耶說話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這個身份，讓我得以活着走出了那棟大樓。”衛斯理的聲音如同穿越結界的光線一般扭曲而縹緲。
“以後，請叫我的新名字。”
“鐘錶匠——十。”
韓風豁然轉頭，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穹。
衛斯理的臉上，戴上了一張畫着老式鐘錶的面具。
雨水打在佈滿花紋的錶盤上，映照着一道結界反射出的紅光。
指向十一點十分的時針與分針，宛如一個猙獰而嘲諷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