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在自己的房間中醒來。
蕭離的房間整體色調是淡藍色的,一如她最喜歡穿的衣服的顏色。簡潔的房間中沒有過多的物品,唯有一張書桌,一個衣櫃,一個梳妝檯,以及一張牀。
簡單得如同一座囚室,卻是蕭家軍旅世家最真實的寫照——若她不是一個女孩子,也許連梳妝檯都不會有。
而如今這間房間也的確成了一件囚室。她的身周仍然是光羽組成的鳥籠。鳥籠的欄杆之間,一道道金色的光滑如同水面反射的光一般緩緩流動着。而蕭離,就如同一隻籠中的金絲雀一般,靜靜地躺在牀上。
蕭離坐起身看向門口,那裡,蕭鵻正急急慌慌地用手向門外扇着嘴裡吐出的菸圈。
“從你上初中第一次開始抽菸我就告訴你,抽菸有害健康。你還因爲這件事被父親和姑姑打過好多次。”一邊說着,蕭離的眼瞳一邊變得凌厲起來,其中隱隱一道藍色光線閃過。“而且,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準在我房間裡抽菸。”
彷彿無意識地一甩頭,蕭離眼中藍色的光線驀然消失,再出現時已是到了蕭鵻的嘴角邊。
“嗤啦”一聲,蕭鵻嘴上叼着的煙應聲而滅,而他的臉頰上也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蕭鵻尷尬地笑了笑,把手中菸頭隨手扔到地上,但想到這是在蕭離的門口,於是又趕緊彎腰把菸頭撿了起來,甚至連散落的菸灰都被他用手指仔細捻了起來。左右環顧一圈,發現唯一的垃圾桶在蕭離的房間最裡面的角落,於是蕭鵻聳聳肩,乾脆直接把菸頭以及菸灰放進了自己筆挺制服的口袋中。
“你的天賦是蕭家最好的。”蕭鵻一邊伸手擦了擦臉頰上的血,一邊看着蕭離認真地說道。“但是你卻要拒絕它。”
蕭離看着眼前鳥籠上被自己的藍色光線打出的一道缺口,歪了歪頭沒有說話。
蕭鵻也沒有再說話,揮了揮手扭頭離開了。
隨着蕭鵻的離開,蕭離身上的藍色逐漸消退,一時間,彷彿整個房間的藍色都淡了下來。
蕭離的眼神逐漸渙散,無神而空洞地望着蕭鵻離開的方向。暈倒前被擊中後頸的痛苦彷彿這時候才漸漸被感覺到。蕭離痛苦地捂着後頸,眼神慢慢重新聚焦。
大腦還是很遲鈍,還沒能從昏迷中完全清醒過來。但蕭離暈倒前最後看到的畫面卻是清晰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被困在空中的光羽鳥籠中逐漸飛遠。隔着金色的鳥籠欄杆,韓風痛苦絕望的臉,蕭飛羽神經質般抽搐的嘴角,都在逐漸遠去。
終於,蕭離的目光完全聚焦了。她徹底清醒了過來,於是無盡地悲傷與焦急涌上了心頭。
韓風怎麼樣了?蕭飛羽對他做了什麼?他是否逃脫了?
還是他已經死了?
“你的天賦是蕭家最好的。”
她想起了蕭鵻離開前的話,於是她下定了決心。
蕭離強行收回自己對韓風的擔憂,放下了捂着後頸的手。她閉上了眼,盤膝坐在牀上,等得自己有些紊亂的心跳終於恢復了平靜。
蕭離睜開了眼,原本好不容易聚焦的瞳孔驟然放大,朱脣輕啓:“我接受你。”
她放大的瞳孔盯着的是房中梳妝檯上的鏡子,於是就是盯着自己。
她的房間中沒有別人,於是她說的這句話就是說給自己的。
房間中的藍色重新亮了起來。說“亮”其實並不準確,因爲亮度其實並沒有變化,只是房中所有的藍色彷彿都在一瞬間活了過來一般,有了生命。
蕭離的肌膚不再是健康的白裡透紅,而是一種神秘冰冷的白裡透藍。她的眼神重新變得凌厲,就像剛纔盯着蕭鵻一樣。
下一瞬,蕭離彷彿變成了太陽。只不過太陽是一顆放出無窮光和熱的紅色火球,而她則是一顆放出無窮光和冷的藍色冰球。
由光線組成的鳥籠,卻如同實物一般,在瞬間結冰,開裂,最後碎成了一地冰渣。隨着蕭離站起身而帶起的微風,這些冰渣飄散在了空氣中,然後融化成了點點光雨灑落房間。
房間因爲這陣光雨變得明亮了許多,而其中卻已沒有了蕭離的身影。
樓下剛剛離開的蕭鵻擡頭看了一眼蕭離房間的窗戶,笑着搖了搖頭,隨後把口袋中剛剛碾滅的半截菸頭重新點燃叼在了嘴中。
…………
蕭離變成了一道藍色的寒風,飄蕩在京城灰色的天空中。
這道寒風的目標,正是韓風。
於是,她從大街小巷人們的交談中,知道了昨夜亞當研究院的爆炸,知道了在這場爆炸中死了三個人——或者說消失了三個人——再或者說,消失了一個人和兩個旒。
蕭離從天空中飄了下來,從風變成了人。在街道上人們驚恐的目光中,蕭離伸手掐住了前方那人的脖子。
於是剛剛走到亞當研究院附屬大學門口的蕭鵻,正叼着煙微笑向周圍學妹打招呼的蕭鵻,比蕭離高出了一個頭的蕭鵻,就這樣被蕭離掐着脖子舉了起來。
“妹妹,給哥哥個面子啊,怎麼說也是大庭廣衆的呢。”蕭鵻沒有一點被掐着脖子舉起來的樣子,甚至聲音都還清晰而平靜。
“反正這些人總會被你們清除相關記憶的。”蕭離說道。
蕭鵻無所謂地攤攤手。
“他在哪?”蕭離問道。
蕭鵻擡頭看向學校裡。
蕭離也扭頭看去,隨手把蕭鵻丟到了一旁,向着學校裡走去。
蕭鵻站起身,拍了拍筆挺制服上的灰塵,慢悠悠說道:“他是新兵計劃的成果。”
蕭離頭也不回地說道:“他是我喜歡的人。”
蕭離點上煙說道:“我的意思是,軍部發了追捕令,而且除了我,還派出了別人來找他。”
蕭離停了下來:“派了誰?”
蕭鵻舒坦地吐了個菸圈說道:“三個仙級,九個虛級,以及他們下屬配套的丹級。”
蕭離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攔不住我。”依然沒有轉身。
蕭鵻聳聳肩說道:“接了追捕令的大小勢力裡,虛級得有一百來個。”
蕭離轉過了身,盯着蕭鵻說道:“他有這麼重要?”
蕭鵻擡腳,和蕭離擦肩而過,繼續向着學校裡走去:“那你看,你的小男朋友就是這麼重要。”
蕭離的身影消失,然後出現在蕭鵻身前,再次掐着他的脖子把他舉了起來。
蕭鵻無奈地嘆口氣,擡起手給蕭離看他手上的手錶:“你看,你只剩下三十分鐘了。”
蕭離死死地盯着蕭鵻的眼睛。
蕭鵻淡然地看了回去。
於是蕭離把他放回地面,伸手把他嘴裡的香菸拿了下來。想了想,蕭離乾脆伸手進蕭鵻左邊的口袋,從中掏出一個帶有橫8字標誌的煙盒。
“說了抽菸有害健康。”蕭離化爲寒風消失了,帶着蕭鵻的煙盒。
蕭鵻看着蕭離離開的方向,摸着原本裝着可以裝下幾萬支香菸的儲物煙盒的口袋,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凝重,甚至帶着一點蒼白。
然後他伸手從懷裡貼身的口袋中掏出了另一個煙盒。
只是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煙盒,只能裝20支的那種。
點起一支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向着學校裡走去,看方向,正是宇文老師的休息室的方向。
…………
蕭離在蕭家附近的一棟別墅重新顯出身形。
輕鬆推開了別墅大門,無視了周圍無數槍手的子彈,蕭離徑直走進了別墅,坐在了客廳中間的沙發上,彷彿是她就是這棟別墅剛剛回家的主人。
於是別墅真正的主人不幹了。
張成明從沙發下抽出一把長刀。作爲一個掌握了不少資源的旒,他的基因是按照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所設定的。再加上他從黑市上弄到的一些從軍部流落出來的所謂“功法”的東西,他自信自己的實力在大部分時候都能自保。
但是他依然很怕死,從他別墅裡隨時武裝着的一大羣槍手就能看出來他很怕死。畢竟“大部分時候都能自保”的意思就是,還有小部分時候,他的生死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比如說現在這個時候。
長刀劃破了空氣,體內苦修了十幾年,並且通過藥物刺激,已經有媲美正常人苦修三個甲子才能擁有的真氣,通過完美人類基因賦予他的寬闊經脈聚集在刀鋒。
於是刀鋒上出現了一層薄薄的刀罡,然後一圈白霧在刀身周圍飄散。張成明的刀竟是在瞬間突破了音障。
然後斬了個空……
因爲蕭離已經在這短短一瞬時間掐住了張成明的脖子,把他舉了起來,就像剛纔舉着蕭鵻一般。
張成明雙腳離開了地面,力量一卸,刀勢隨依舊猛烈卻是偏了方向,擦着蕭離的身體斬了個空。
張成明劇烈掙扎起來,因爲蕭離的手真的掐得很緊。蕭鵻被掐住脖子時很淡定,那是因爲蕭離畢竟是他妹妹,也是因爲他很強。
張成明也很強,但再怎麼強也是正常人的強。按照蕭離的感受,他只是一個連丹級都不到的普通人。
所以張成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掙扎起來,他真的感覺蕭離隨時都會扭斷自己的脖子。
“離……離小姐……”張成明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
他認識蕭離。畢竟是就住在離蕭家不遠的地方,而蕭家又是有着軍部背景的強勢家族,張成明對蕭家還是做過一些瞭解的。
蕭離略微鬆開了一點手,讓張成明能說出話來,然後冷冷地問道:“顧清溪和布爾德呢?”
張成明沒有吃驚,但又有些吃驚。顧清溪和布爾德正是他麾下的兩名虛級屬下。他不吃驚是因爲蕭家想調查某個人的勢力簡直太輕鬆了;有些吃驚是因爲他沒想到蕭家會來調查他這麼一個小人物。
“他們被我派出去辦事了……對,就是你們蕭家委派的那個追捕兩個旒的任務。”張成明說道。
蕭離微怔了一下,但這個狀態的她表情太過寒冷,並沒有被張成明看出來。之前蕭鵻告訴他追捕韓風和謝靈策是軍部的命令,但張成明卻說是蕭家的命令。
蕭家就是軍部的蕭家,但軍部不是蕭家的軍部,所以命令到底是軍部的還是蕭家的,很着大區別。
如果是軍部的命令,那很好理解,因爲韓風和謝靈策的確是新兵計劃重要的產物,軍部有理由回收自己的財產。
但如果軍部沒有發出命令,反倒是蕭家發出了命令,或者軍部因爲某些原因只能通過蕭家來發出命令……
蕭離一瞬間想了很多,事情彷彿要向着複雜的方向發展了。但不管多複雜,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蕭離想做的,只是趕緊找到韓風,幫助他脫離不管來自軍部還是蕭家的追捕。
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不斷流逝的寒冷,蕭離舉起空着的左手,在指尖凝出了一個發出刺眼光芒的小冰球。
乒乓球大小的冰球,被她用手指捏着,直接放進了張成明正發出“嗬嗬”喘氣聲的嘴中。蕭離放下了張成明,然後先後在他下巴上拍了一掌,在他咽喉處點了一指。
於是冰球就這麼強行擠過了張成明的喉嚨,被他嚥了下去。
張成明咳嗽了幾聲,揮手製止了看他脫離生命危險而準備上前把他和蕭離隔開的手下們。
“條件。”張成明的臉色很難看。拿腳趾頭想都知道,蕭離強行喂他吃下的東西不會是什麼有利於身心健康的好東西。但既然她沒有當場殺死他,那就是她有求於他。所以很乾脆的,他向蕭離詢問放過他的條件。
凝聚完冰球的蕭離看上去有些虛弱,身上的藍色更淡了幾分。但她依然平靜地說道:“你剛纔吃下去的東西,處於一種負能量的狀態。我把它冰凍了起來,七天後就會解凍。到那時,這顆負能量的小玩意兒就會開始瘋狂吸收周圍的能量以補充自身。”
“超低能級能量黑洞。”張成明的臉色在難看裡帶着了掩飾不住的震驚。“這種東西就算是理論上也只是在猜測它存在的可能性!”
蕭離歪着頭想了想,說道:“這個名字太難記,我叫它九百寒晶。”
“何爲九百?”想着對韓風以及謝靈策的懸賞獎勵,張成明突然有個不太好的預感。
“因爲想把它用能量填滿的話,正好會消耗你九百年壽命的生命力。”蕭離淡淡地說道。
張成明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顫抖着慢慢吐了出來,說道:“你這是讓我必須完成你們蕭家的懸賞啊……”
“而且必須是兩人活着的那種完成。”蕭離說道。
只有活捉韓風和謝靈策,才能得到三顆金剛渡厄丹,才能填滿張成明即將被九百寒晶吸收的九百年生命。
張成明冷笑了起來:“蕭家難道都是這麼行事的麼?那麼我怎麼知道我完成了懸賞,你們會真的給我金剛渡厄丹。”
蕭離搖了搖頭說道:“我不代表蕭家,我只代表我自己。”
張成明微感詫異,沒聽明白蕭離想表達什麼。
蕭離說道:“你要親自把他們送去空門,然後製造混亂幫他們逃離。”
張成明憤怒道:“我就算拿到懸賞獎勵,也只是勉強補回來被你損耗的三百年生命,你竟然還想讓我在空門島那種地方拼命?我能撈着什麼好處!”
蕭離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還能收穫十億的賞金。”
張成明愣了一下,氣急敗壞地咆哮道:“十億?老子命都沒了還要個蛋的十億!”
“製造混亂而已,哪用拼命。”
“在空門島製造混亂,就是拼命!”
“我這個狀態還能維持十幾秒,去空門島拼命,或者十秒後沒命。”
“維持什麼狀態十幾秒?”
“十。”
“誒臥槽?”
“七。”
“不是十秒麼?!”
“五。”
“臥槽你會不會數數啊?”
“一。”
“停停停老子服了老子拼命!”
蕭離滿意地點了點頭,把張成明放了下來。就在蕭離把張成明放下的一瞬間,無數冷汗在她臉上浮現,整個人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張成明大着膽子從身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蕭離。蕭離虛弱地擡起頭,衝張成明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此時她身上的藍色已經盡數消退。
張成明看似隨意地拿過了蕭離擦過汗的紙巾,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觸碰了一下,全然不顧這個動作看起來其實很變態。
然後張成明的臉色陰晴不定了一陣,語氣複雜地說道:“你服用了精神抑制劑,而且這劑量,是用來囚禁虛級以上強者纔會用到的。”
蕭離扶着沙發站了起來,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氣息,說道:“我不想要這種能力,所以只能靠藥物。”
張成明很不解:“爲什麼?我第一次遇見主動抑制自己修爲,只是爲了不想要這種能力的人。”
蕭離笑了笑,沒有說話。
張成明沒有再問這個問題,因爲他知道打聽一個虛級以上境界人物的隱私問題是不明智的,尤其這個人還是蕭家的人。
更尤其,這個蕭家的人彷彿要做一些與蕭家相悖的事,而自己剛剛被迫入夥了。
張成明盯着蕭離虛弱的面容說道:“現在的你,應該很容易被我殺死吧?那麼你還怎麼威脅我呢?”
蕭離彷彿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她當然想過,不然爲何放心地以這麼虛弱的狀態出現在張成明面前。她坐到了沙發上,淡淡地說道:“因爲我是蕭家的人,蕭鵻的妹妹。”
張成明很頭疼。他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就算蕭離做的事與蕭家利益不符,但她仍然是蕭家的人。
既然是蕭家的人,他張成明就怎麼都不敢殺。
同時,他也不敢抓了蕭離去蕭家談條件,因爲這種事情會被蕭鵻那個瘋子當成是勒索,他只會死得更慘。
那麼,想要一週後不被能量黑洞吸乾壽命,張成明就只能想辦法抓住韓風和謝靈策,然後拿他們換獎勵。
而在這麼多勢力都接到懸賞的情況下,明顯和蕭離合作能抓到韓風和謝靈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張成明認命了,他臉色鐵青地問蕭離:“爲什麼是我?”
蕭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認識別的勢力的首領。誰讓你住得離我家近呢?”
張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