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永遠比安定來的更快更容易。索達唯一一家酒吧的門口,汩汩鮮血順着門欄上的裂縫慢慢的淌下,沿着石階,沿着腳旁的沙土。門口處,展葉紅正蹲坐在臺階上,手中提着兩瓶尚未開封的展氏啤酒,雙眼眼神渙散正在那裡對着天空發呆。
十五分鐘後,原本熱熱鬧鬧的索達忽然間變得無比的冷清,衆人不知都聽到了什麼風聲,一個個全都躲進了各自的小窩裡。向林中面對危險害怕無比的小獸一樣,將門窗關得死死的。只敢在窗戶的縫隙處偷偷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外面……
陽光被烏雲蓋住,天空暗了下來。
腳步聲有節奏的響起。一個身着華貴黑色套領袍,頭頂帶着寬大的套帽紗巾,一頭銀髮飄逸的客人來到了索達的酒吧門口。天空是灰濛濛的,一如人的心情。只是,灰濛濛的天空上,忽然多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耶何倫站在展葉紅的身前,居高臨下的打量着這個好似醉漢一樣的男人,良久忽然笑道:“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明知道我們是敵人,居然還敢隻身來約我來這裡見面。你是過於自信呢?還是過於愚蠢?呵呵,我說了句廢話,過於自信本就是過於愚蠢。”
直到這時,展葉紅那有些空散的瞳孔方纔再次聚攏回了焦點。他看了看身前的耶何倫,隨手將手中的酒瓶拋出去一個。耶何倫一把將之抓在了手裡,看着酒瓶,又看了看仍舊倚坐在臺階上的展葉紅,不知他到底在打着什麼主意。
“喝一杯?”展葉紅晃了晃手裡的酒瓶一把扒開了瓶塞,對着耶何倫笑了笑道:“難得的好酒呢。”
耶何倫高大的身軀忽然泛起強烈的魔法波動來,紫藍色的光線一時間晃得人睜不開眼,可是坐在他對面的展葉紅,卻仍舊提着酒瓶,鼻端在瓶口輕輕地嗅着,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即將到來的危險。
耶何倫的嘴角沒有念動任何的魔法咒語,可是一個已經達到了九級甚至可能更高存在的傢伙,魔力波動泛起就已經是最爲可怕的情況了。當級別與運用能量的能力達到了一定的高度,那麼瞬發魔法的範圍絕對可以讓低等的魔法師驚掉下巴。
耶何倫身周的魔力已然到達了一個峰值,強烈的魔法波動甚至將身周地面上的石塊激盪的自動飄飛起來,圍繞着他的身體在高速的旋轉,而且越來越快。只要他心念一動,這些普通的小石塊立刻就會變成無比鋒銳的長槍利劍將身前的這個青年轟成肉堆。然而,那些石塊卻並沒有發出去,反而仍舊在不停的運轉。
良久,耶何倫忽然又散去了身周的魔法波動,懸空的石塊一一墜落在地,他透過陰影下的嘴巴笑了笑,道“好吧,喝一杯”。於是乎,他一張猶如白玉般的手掌便輕鬆的將酒瓶懸空托起,拇指一動,瓶塞便自動脫離開來。
展葉紅舉起酒杯,笑道:“乾杯!”
耶何倫看着酒瓶,問道:“以什麼名義呢?”
展葉紅歪着頭想了想,最後道:“以聖保羅的名義吧,我的前輩,你的搭檔……爲了,紀念曾經的友誼。”
“轟”的一聲,耶何倫身周的能量驟然間混亂起來,地面上無數剛剛落下的石塊一下子炸成了粉碎,而罡風古蕩着那些細小的沙石猶如刀子一般自地面捲起來一道龍捲。以耶何倫爲中心,身周百米內的地面上霎時掃過一道氣勁,浮土塵沙一蕩而空。
展葉紅的長髮和他的衣袖都在衝擊波中向後飛蕩着,可是他卻仍舊恍若未覺,仍然單手舉着酒瓶,笑吟吟的看着對面的耶何倫。那個笑容,就是他根本不知道現在的狀況,沒心沒肺一樣。
三秒鐘,風停了。
耶何倫站在一個剛剛掃蕩出的圓圈正中,也舉着那瓶啤酒。雙眉緊蹙看着展葉紅。過了好久,他的眉頭一下子舒展了開來,他將酒瓶擡到了自己的眉梢處,嘴裡露出了一個似是笑似是發狠的聲音道:“好吧,爲了曾經的友誼。”
仰首,瓶空。
兩個註定要生死相鬥的對手,在這一刻卻把自己的喉嚨毫無遮攔的暴露給了對方,而絲毫沒有添加任何的防護。出奇的,誰卻也沒有抓住這個看似千載難逢的機會。
“乒乓……”兩個空了的酒瓶幾乎同時在地面上,摔得粉碎。晶瑩的玻璃恍若沉靜的水浪,映出兩人淡如塵埃的表情。
“找我來,不是隻想找我喝酒的吧?”耶何倫虛空中坐下,身下不知何時竟突然出現了一把木椅,不知他是從何處找來的。
展葉紅摸了一把臉,道:“自然不是,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關於基合教的問題,與其我去抓幾個不明所以的嘍囉,還不如直接問你這個教皇。”
“哈哈哈,真是天方夜譚。你和我是對手,明白麼,小貴族?天生的對手。從你接受這精靈與人類的血脈開始我們就已經是對手了,在你成爲聖龍使者之後我們之間更不可能存在共生的情況。早晚,我們中只能有一個在天地之中呼吸着空氣,喝着酒看天邊雲捲雲舒……你,竟然問我問題?呵呵呵……哈哈哈哈……”
耶何倫放聲大笑着,笑聲中充滿了一個上位者應有的沖天豪氣。而更讓人側目的,在他的笑聲中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再次崩解,崩解成一個個更爲細小的瓶渣子。僅僅是聲音的力量而已……
“不可以麼?”展葉紅似是沒有察覺到耶何倫的嘲弄,或許是他察覺到了卻仍然視而不見。就像一個剛剛上學,總是糾結於“世界爲什麼是平的”這種無聊問題的幼童。
沒心沒肺。
然而出奇的,耶何倫的笑聲停止了。他低下頭,略帶俯視着看着展葉紅那純淨如水的目光。目光中,兩顆眸子亮似星辰,好像那兩隻眼睛後面,藏着無窮的宇宙。
“可以”兩個字,這就是答案。出乎意料,卻又似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這是什麼?”展葉紅指着耶何倫領口處的領章直截了當的問道。
耶何倫道:“如你所見,這是一個領章,一個基合教所有人必須佩帶的身份標記,連我都不例外。”
“我是說,它上面畫的,是什麼?青龍麼?”
“你已經見過青龍了?哈哈哈哈,不錯不錯,那個傢伙眨眼之間就可以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想到它居然願意見你。嗯……是因爲你是聖龍使者的緣故麼?”
“爲什麼畫着青龍?”展葉紅對於耶何倫的反問直接無視,繼續着他的話題。
“不爲什麼,我隨手選的一個圖案而已。如果你非要較真的話,可以認爲它給我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耶何倫說道,語氣中說不出的雲淡風輕。
“基合教信仰的是什麼神?”展葉紅沒有糾結於上一個問題的答案,事實上他不需要糾結於任何答案。因爲,耶何倫沒有任何必要在這個時候欺騙他。因爲,兩個註定要生死相搏的人之間,不需要這種層級的秘密。
“基合教信仰的不是神。”出乎展葉紅意料的,耶何倫竟然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宗教崇拜,崇拜的居然不是神?那是什麼?
“那是一種理想,”似是聽到了展葉紅的心聲,耶何倫不等他發問便自顧自的道:“一種……人與人能夠真正平等相待而不是因爲實力或者地位、金錢而有所不同的理想。”耶何倫說着,說着便無來由的多了一份清靈之感。
“你們的教義?”
“爲理想而奮鬥,即使……”
“即使?即使什麼?”
“不擇手段”
“即使,是背叛了聖保羅,你曾經的朋友?”
“是的。”
“爲什麼?”
“不爲什麼。”
沉默,風似掃把一樣輕輕的在身旁掃過,掃起一道黑髮一道銀髮。炸碎的石塊中生出一種淡淡的,好像香草一樣的味道出來,伴着清風依次拂過人們的鼻端,讓人心中稍感安定。
沉默持續了良久,最後還是發問者繼續了這個註定單調到無聊的對話。
“你這次率領這麼一支軍隊北上,想要做什麼?”
“當然是參加北伐戰爭,率兵勤王啊,還能做什麼?”
“爲什麼?你不是色西人……”
“爲了理想,單純的色西人……”
兩顆眸子碰撞在了一起,兩股無形的威壓也漸漸自兩個圓點的地方擴散開來,在交界處相互激盪着,攪擾着地面上晶瑩的玻璃碎渣如一道跳動的小溪,在空中歡快的噴涌揮灑。
忽然,展葉紅的嘴角一勾,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他緩慢的站起身,扭了扭脖子道:“說的很好聽,看起來也很崇高。可是,你們還是讓我看不慣。”
“所以?”耶何倫也慢慢自椅子上站了起來,以高出展葉紅半個頭的身高略帶俯視的看向了他。
“所以,我會成爲你們真正的敵人。總有一天,你和你背後這個該死的宗教,會一同毀滅在我的手裡。我,如今的聖龍使者,展葉紅。”右手的食指直指對面的對手,展葉紅伸直了手臂,輕蔑的一笑後,轉身離去。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了民居雜亂的索達鎮內。
耶何倫在那個已經消失的背影方向看了很久,最後,也回之一一聲輕笑:“那好,我會瞪大眼睛,仔細看看的……”說罷,懸浮在空中的玻璃碎渣再次被捏的粉碎,一陣微風掃過,空中飄蕩起了一條銀色的晶瑩白紗……
( 第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