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展葉紅一把推開了城堡頂樓的房門,讓還在沉吟着的幾名醫師都下了一大跳。但平日裡溫文爾雅出事方正的展葉紅,現在卻變成了一個毫無禮儀的毛頭小子,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說,反而一把揪住主管醫師的衣襟張口喝問道:“父親到底怎麼樣了!?”
“阿紅……過來”不等面露難色的醫師開口,躺在牀上的展宸卻用蒼老而虛弱的聲音搶先打斷了展葉紅的毛躁。這時,展葉紅好像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有些無措的鬆開了手掌,對醫師點了點頭。
醫師也理解他如今的心情,只是拍了拍展葉紅的肩膀,便領着自己的助手走出了房門。畢竟,城堡內傷者不計其數,他們要忙的地方還有很多。而緊跟而來的卓美林看了看屋內的情況,也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門外將房門輕輕帶上,只留下展葉紅和展宸父子兩個人。
展葉紅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才走到展宸的牀前的。他“撲通”一聲跪下,一把攥住了那隻垂蕩在牀邊曾經孔武有力而今卻蒼白乾枯的手掌。臉頰處滾淌的熱淚早已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
展宸衝着展葉紅笑了笑,移動着手掌試圖去碰觸展葉紅的臉頰。但是就這麼不到一尺的距離,他的手臂卻好像重逾千斤根本無法寸進。展葉紅只得扶着他的手,將之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勉強衝着展宸擠出了一個笑臉。
“你笑起來……咳咳……真像你的媽媽”展宸撫摸着展葉紅的臉頰,也忽然笑着說道。“我媽媽?”展葉紅聞言一愣,沒想到展宸在此時竟然會提到這個話題。他的媽媽,那個在他記憶中僅僅只留下一襲白紗的母親?
近二十年了,他曾經不止一次問過展宸自己的母親是誰,又到了哪裡?但是每一次得到的結果都是展宸顧左右而言他,卻不想,在這一個特殊的時刻,他竟然主動提及了他的媽媽。
展宸把頭轉了轉,費了一點力氣方纔把視線從展葉紅的臉上轉移到他對面牆壁上。展葉紅順着那道目光看去,牆壁上,是一張女子背影的畫像。是那張一直掛在展宸書房牆壁上,幾乎他每天都要長久凝望的畫像。
畫像的背景展葉紅很熟悉,就在庫賽堡後山,緊鄰海洋的懸崖邊。那裡的春天,會開滿大片大片的血骨花。是他少年時最喜歡的遊戲地點之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喜歡上那裡,總之他每當一個人獨處時,就會跑到那處懸崖,雙腳垂蕩在突出海岸很遠的崖石上,眺望着遠方蔚藍的大海。
畫面中的那個女子,似乎也在做着同樣的事。只不過,她是站在崖石上,更準確的說,是懸浮在崖石上。好像只有足尖輕輕地點着地面一樣。身上一襲白紗隨風飄舞,紗織輕柔,合着清風將她那玲瓏曼妙的曲線勾勒的一清二楚。
難道說?
難道說這幅油畫就是……
“這就是你的媽媽……”展宸沒有讓展葉紅多猜測什麼,好像今天他就要將一切都告訴給他一樣。說罷,他望向油畫上的目光,好像突然間又多了一抹溫柔。一種在展葉紅記憶裡極爲少見的溫柔。
展宸嘆了口氣,又把眼睛轉了過來對展葉紅道:“你還記得你媽媽多少?”
展葉紅搖了搖頭,想了想道:“只記得她身上的衣服,白紗……”
“是啊,她最喜歡白紗。即使是冬天也喜歡白紗。或許,精靈一族都喜歡白紗吧……”展宸一邊回憶,一邊淡淡的說道。
可是,這番平靜的話語卻好似一道轟頂天雷般讓展葉紅悚然一驚。精靈?精靈?!難道說……這怎麼可能?
展宸看着展葉紅那目瞪口呆的模樣,輕笑了一聲道:“你猜到了對麼?沒錯,你媽媽就是精靈,而你,是人與精靈的結晶……”
“這……這……這……”展葉紅感覺自己整個腦子都已經瞬間被搬空了一樣,他現在無法思考,無法推理,無法排列組合。一幕幕一串串,生活中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好像旋風捲地一樣從他腦海中瘋狂的亂竄着,良久……他終於在那些飄散的記憶裡抓住了一個片段。
那時:窗外月光正好。展葉紅對金娜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不知道,也許,是你身上有種味道讓我感到十分的親切。”
“味道?什麼味道?”
“精靈的味道……”
忽然,展葉紅打了個冷顫。身體的抖動也讓他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怔怔的看着他的父親。展宸自然把他的反應做了預料,此時看到他反應過來後,方纔繼續道: “你不用過於驚訝,和我接下來說的事情相比,你現在知道的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我接下來要說的,不光是你的媽媽,還有我們家族的傳承。”
展葉紅心中一凜,驀然生氣一種悲壯之感。展宸和他說這些,自然就是在交待後事了……
“先說你的媽媽吧,如你現在所知,她是個精靈……”展宸說起回憶時,口中仍舊帶着淡淡的溫柔。
那一年,展宸剛剛十七歲,那時的他還和展葉紅一樣僅僅只是個繼承人,每天都要學**量的知識,並且進行高強度的鬥氣修煉。而後山懸崖那裡,就是最佳的練功地點。
那一年,懸崖之上,也開滿了血骨花……
他與她就在飛舞的花海中相識、相知,因爲幾場小小的誤會,而後變得相熟,又因爲彼此的吸引而變得相戀……他知道她是個精靈,但是不知道她是一個多麼特殊的精靈。她知道她自己有多麼的特殊,可是最後還是撲入了他的懷抱,並且有了他的孩子……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四年的光陰轉眼而逝,她初落的更加傾國傾城,而他也終於從繼承人變成了子爵大人,更加的成熟穩重。可是,世界上的編劇好像都串通好了一樣,每當愛情故事的主角過上幸福生活時,他們總會安排下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讓這些相愛的戀人被迫分開。
那一天,他終於知道她到底有多麼的特殊……
“有多麼的特殊?”展葉紅聽到這裡,也終於忍不住插嘴問道。他實在想不起自己的母親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正因如此,他更爲迫切的想了解自己母親的一切。
“她……咳咳咳……咳咳咳”展宸劇烈的咳嗽了一陣,半響方纔平緩下來,繼續道:“精靈不同於我們人族,最起碼他們更加的團結。因此,他們所建立的精靈帝國無比的強大,甚至逼迫人類建立的波依王國成爲了它的附屬國,壟斷了東西方的商路……”
展葉紅的母親,正是跟隨着精靈商隊前來西方遊歷的一名成員。而且,她在精靈帝國的身份極爲特殊,每日裡出行都會高階精靈騎士將她團團護衛在其中,因爲貪玩,她自己偷偷的離開了精靈商隊,也因此遇到了展宸。
那一天,他和她仍舊像往常那樣在城堡當中用餐。她的笑容依舊甜美無比,他的笑容中卻帶着絲絲狡黠。因爲,他早已趁着她和兒子在海岸上望海的時候,偷偷替她畫下了一副漂亮的油畫。只等一會兒吃過飯後,就要親手送給她——他曾經的戀人——如今的妻子。
可惜,這一份禮物,終究沒能送的出去。
三名穿着銀色鎧甲的高階精靈騎士幾乎避過了所有人的耳目,卻又堂堂正正的出現在了城堡大廳的正中央。他們對着妻子單膝跪下,同聲高呼着一樣的短語:“請您隨我們立刻歸國。”
他看見她的手臂在顫抖,也因此他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已經有些泛白的風屬性鬥氣旋即發動,悍然衝向面前的三名精靈騎士。結果……他睡了三天三夜。
說到這裡,展宸苦笑了一聲道:“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到底用了什麼手法將我擊暈的,不過我知道,他們沒有殺我絕對是因爲你母親的原因。當我再次醒過來時,你的母親就已經不見了。而據管家說,他們第二天在後山的懸崖上發現哭暈過去的你……那時,你的一雙小眼睛都哭得紅腫了。”
展葉紅品咂着這個故事,良久才嘆了口氣道:“我都不記得了”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你又不是神仙,想要三歲就記住所有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哈哈哈……”展宸一邊咳嗽一邊笑着,笑着,良久終於哭了出來。兩行老淚瞬間自眼角滑落,浸透了枕上的天鵝絨。“你母親應該還活着”他訥訥的說道。
展葉紅點了點頭,精靈的壽命極長,如今只過去短短的十五年而已,他的母親理應還活着。可是活着又怎樣呢?她,可能再回來麼?就算她還活着,如今在她丈夫臨終前,她也絕無可能趕來看他最後一眼了。
展宸又嘆了口氣,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又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現在他每嘆一口氣似乎都變得更加虛弱一分。展宸對展葉紅道:“若是你有辦法,記得去看看她。對她說……就說……”展宸想了很久,終於又嘆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若是再有十年就好了!看着展宸那無可奈何的表情,展葉紅突然心痛的想到。再有十年,當他再把自己的實力提高一點,再讓自己強大一點,沒準就能夠帶着他的父親去找尋他的媽媽了!
十年,十年……如今,卻連十天都成了奢望。那一刻,展葉紅在心底裡的惋惜突然轉化爲對兇手和三城領主們刻骨的仇恨。此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