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點40分,二樓藏着毒販子,張念祖在昏暗的燈光下思考人生。
這個把月以來,他被生活裹挾着不辨方向,一如今天。找毒販子報仇算不算尋釁滋事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讓張念祖迷惑的是自己的行爲準繩出現了問題。就比如現在,警方在全力緝拿一個人而不可得,他卻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這人的老巢,這就讓他產生了“自己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自我懷疑。
李二虎那句話其實是觸動了張念祖的——“憑你們的能力抓住他(胡昊)又不是什麼難事”。
爲什麼沒有那麼做?
張念祖可以羅列出一大堆的理由。
最能站住腳的,是因爲他在此前漫長的25年裡都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存在的,他只是一個修車鋪老闆的兒子,雖然少年時遭遇了變故,可日子還過得去,沒人告訴他他的真實身份,他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裡蘊藏的潛能,這樣一個普通人,對幫派分子敬而遠之是再正常不過的。慣性思維最能影響人的行爲,那晚,他遇到小鬍子他們選擇了袖手,很難說不是爲了少惹麻煩。因爲那時困擾他最大的問題是那筆鉅款的去向,以及洗清他和父親兩代祖爺貪污的嫌疑,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麼還是那個問題——他有能力做別的選擇嗎?
有的,雖然小鬍子手上有槍。
這時,彭隊長說過的一句話忽然浮現在張念祖腦海裡:“不要做漠視法律的人。”由此張念祖又進入了下一個死循環:如果當時他們出手收拾小鬍子,算不算漠視法律?
除了界定起來很有難度的正當防衛,法律從沒賦予過一個人攻擊另一個人的權利,就是說,他們當時動手的話,也是不符合彭隊對他們的期望的。
張念祖鬱結難當,換了一隻手托住下巴繼續發呆。
阿三無聊道:“念祖哥,你在愁啥嘛?”他眼望上方道,“再不動手這小子該睡醒一覺了。”
張念祖道:“不把以後的路想好,我沒法給你們當祖爺了。”
李長貴瞪了一眼阿三,道:“不要打擾你念祖哥想事情,讓那小子多睡會怕啥?”
李家叔侄勇猛、忠誠、對祖爺絕對服從,可就這最後一條讓張念祖倍感壓力,他逐漸明白了,擁有強大的武力並不能成爲卓越的首領,就像現在,窮兇極惡的毒販對他們而言就是盤子裡最後一個蝦仁,誰出筷子都一樣,可是該怎麼消化呢?
阿四小心翼翼道:“念祖哥,你要是怕惹上麻煩,咱們可以簡單處理嘛。”
“怎麼簡單處理?”
阿四道:“抓住他往大貨車頭裡一扔,要麼從高架橋上一丟,神不知鬼不覺,警察見死了一個通緝犯,誰願意深究到底是怎麼死的?”
阿四的一番話,讓張念祖如雲靄深處撥開了一絲縫隙,彷彿看到了某些問題的答案——不是說他的方法,而是他的思維!
族爲什麼會漠視法律?是因爲他們覺得某些準則根本就不是爲他們設的,就像把一隻袋鼠關到羊圈裡,它可以輕易跳出去,它甚至沒有以此爲傲,因爲那是它的能力可以辦到逾越準則而不必受到妨害。張念祖忽然想到——他當初放走小鬍子他們,除了不想多事,潛意識裡是因爲沒把這夥人當成威脅,覺得只要你敢妨礙我我隨時都可以收拾你們。這個念頭把他驚出一身冷汗,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被潛移默化成了一個冷漠的人,他從沒想過這羣人要乾的事會讓多少家庭家破人亡,這纔是真正的漠視。
張念祖忽然起身,道:“阿三,你去吧,不要傷了他的性命。”
“哦。”阿三躡手躡腳地上了樓,走到205的門口,半個身子靠在門上蓄了暗力一扛,隨着吱扭一聲輕響,人已經進去了。但隨即又出現在過道里,攤手錶示裡面沒人。
張念祖無聲地指了指206的門。
阿三如法炮製進了206,接着喝道:“還想跑!”
原來這果然是胡昊的障眼法,他租了連在一起的兩間公寓,206的後窗下面就是小公園的灌木叢,只要隔壁一有動靜傳來他馬上跳窗逃跑,這小子警惕性不可謂不高,見機不可謂不快,可惜阿三更勝一籌,胡昊剛爬到窗戶上就被扯了下來。
從樓下三個人的視角看,就見胡昊拼命掙扎着在門框那裡閃現了一下,然後就像被家暴的弱女子一樣拽回了黑漆漆的屋裡,裡面砰砰響了兩下,阿三探出頭衝下面招手:
“搞定了。”
張念祖他們上樓進屋,開了燈。胡昊臉貼地面趴着,嘴角還在抽搐,手裡的劣質水果刀就剩了個柄,刀片紮在屋頂上。
張念祖問阿三:“你沒事吧?”
阿三嘿嘿一笑:“想被啄眼對方也得是雁才行,抓小雞子沒那事。”
胡昊身體扭曲着動了幾下,嘴裡斷斷續續道:“我......知道其它的貨......在哪,你們想要......我帶你們去......”
李長貴道:“把咱當黑吃黑的了。”
阿四道:“念祖哥,這傢伙到底怎麼處理?”
張念祖道:“他知道的這麼多,你還不趕緊打電話讓小芹過來套現?”
阿四一愣道:“我該怎麼說?”
“實話實說。”
胡昊劇烈掙扎着道:“別......別把我交給警察......”
張念祖蹲下身對他道:“把你知道的告訴警察起碼不用死,比跟着我這倆兄弟安全。”
阿三道:“咱就這麼饒了他啦?”
張念祖道:“把他交給警察能頂大用,相信二虎要在也是這意思——宣傳欄裡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
阿四一邊撥號一邊踢踢胡昊道:“一會來個女警察接收你,那是我未來的老婆,你可別想着再掙起來捅她一刀。”
阿三直接過來把胡昊的兩個膀子扯脫臼,又在他小腿骨上踹了一腳道:“好事做到底,掐頭去尾擺盤上桌。”
李長貴道:“念祖,你到底什麼意思?”
張念祖道:“咱們先撤,跟小芹都好說,跟別人解釋起來麻煩。”
說是撤,其實幾個人就是退到了馬路對面一個隱蔽的角落裡盯着,幾輛警車風馳電掣地趕到把人帶走了,小芹站在樓下四處張望,掏出電話打給阿四。
阿四沒敢接,不一會短信就追過來了。
阿四道:“念祖哥,她問咱怎麼找到胡日天的,我怎麼回?”
張念祖道:“讓她先忙手頭的事,我以後會跟她交代的。”
阿三忽道:“念祖哥,你剛纔到底怎麼了?”
張念祖笑道:“我想到了我們以後做事的原則,那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其實張念祖想了很多,但一時無法表述,而且阿三阿四未必懂,總結起來無非也就是這八個字。
阿三道:“哦,咱們以後要做好事啦?”
這時幾個人徜徉到了一面玻璃牆前,阿三湊上前道:“我也看看這宣傳欄裡到底說些啥。”那恰好貼着一張國際禁毒日的報道,阿三邊看邊一驚一乍道,“原來**危害這麼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