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亮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肩膀上披了一條長長的浴巾。
長臉男和大個兒正在低頭合計着一會害人的細節,大個兒叼上一根菸,四下踅摸道:“我火機呢?”
張曉亮出來以後長臉男只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下,然後他就發現張曉亮沒有像平時那樣回到客廳,而是一閃身向廚房走去。
“你去哪?”長臉男機警地喊了一句。
張曉亮加快速度衝進廚房,他轉身把門關上,用浴巾在門把手和水槽上方的水龍頭之間來回纏了兩圈,打了一個結。他在頻繁的來往於廁所的路上已經把廚房觀察得一清二楚——有一扇從裡往外拉的實木門,水槽在緊靠門邊的位置,雖然他沒有進來過,但想必水龍頭和門把手離得不遠,一個計劃在他最後一次上廁所的時候迅速成型。
聽到門響,長臉男罵了一句髒話起身飛撲過來,大個兒笑嘻嘻的看着他,並沒有幫忙的意思,一個十歲小孩的垂死掙扎,他覺得沒有必要去兩個人。
長臉男抓住廚房的門把手向外猛拉,發現似乎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在幾次用力扯拽之後,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隙,有條浴巾橫亙其間。
“小兔崽子,開門!”
張曉亮用極短的時間觀察了一下廚房裡的各種用具,鍋碗瓢盆俱全,但是沒有菜刀。
長臉男經過數次用勁拉扯,門上的縫子已經拓展到四五公分,他狂暴道:“開門,不然老子殺了你!”
“你自己開啊。”張曉亮把所有櫥櫃門都打開,一邊尋找着什麼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小王八蛋!你會後悔的!”長臉男亮出摺疊刀,試圖把刀刃探進去割斷浴巾,但一來刀刃不夠長,二來浴巾柔軟不着力,他試了幾次沒有起到成效,於是把刀尖衝向自己,把右手伸進來,想由下而上把浴巾劃開。
這時張曉亮在頭頂的壁櫥裡找到一把處理食物的剪子,他抽出褲子裡的棉繩順着剪子手柄一直到剪子口纏了幾圈,這一切都在靜默中進行,長臉男以爲張曉亮嚇傻了,一邊划着浴巾一邊森然道:“你現在後悔已經啊——”他忽然淒厲地嚎叫起來。
原來張曉亮冷丁閃身到門口,趁長臉男不備掰開了他的右手食指,然後把那把簡單處理過的剪子掛在了他指頭上——剪子此時被纏成了一個閉口,切住東西以後嘴巴不會張開,長臉男感覺到疼痛以後下意識地往回抽手,反而讓兩片剪刃更深地切進肉裡,他開始接二連三地慘叫。
“你不是想要我這根指頭嗎?”張曉亮戲謔地說。
“你……你怎麼知道?”長臉男驚詫莫名地問。
“因爲我上廁所不關門啊,雖然聽不見你們在說什麼,不過我看見你做的小動作了——”
“孩……孩子你想多了,小王八蛋你給老子放開!”他軟話說到一半就因爲劇痛再也裝不下去了。
“叔叔,你的手指也很漂亮。”張曉亮冷靜地和他打着岔,一邊蹲下身子在下面的櫃子裡找到了燃氣管道,他雙手趴住竈臺,身子一探,猛的向管道踹去!他有意喝光了所有的瓶裝水,瘦子只好燒了一壺自來水喝,這讓他測試出這房子是通了天然氣的,接下來纔是最重要的一步!
長臉男愣了一下,他一直以爲張曉亮就在門後握着剪子,這時聽他說話似乎在廚房的另一端,不禁道:“小兔崽子你在幹嘛?”
張曉亮不搭話,一腳一腳地繼續猛踹管道,外面的人衝進來只是時間問題,而一旦給他們進來後果將不堪設想,留給他的時間可能只有短短的十幾秒,每一秒都是在倒計時,他絕不能失誤!
管道堅韌地貼着牆壁,而且藏在下面的壁櫥裡不好發力,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難把它踹斷,張曉亮的力量並不比同齡人大太多。
大個兒看出了情形不對勁,他慢慢走過來,譏誚道:“被個孩子搞成這樣,我他媽也是服了你了。”他抓住長臉男的右胳膊使勁往外拽。
其實長臉男只要把手順着伸過去,剪子自然就會鬆開,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大個兒已經抓住了他的胳膊扥了一下,沒能幫上同夥的忙讓大個兒有了挫敗感,第二次他更是用盡了生平之力。
“別拽,別拽啊!”長臉男聲嘶力竭地喊着,但爲時已晚。
嘎巴一聲,一根指頭順着門縫掉到了廚房的地上。
長臉男一溜趔趄退到地當中,接着抱着右手蹲在地上鬼哭狼嚎起來。
大個兒看了一眼長臉男滿是鮮血的右手,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他假模假式道:“這筆賬得算在那小子頭上,放心,我這就給你報仇。”大個兒抓住門把手繼續蠻力開門,浴巾已被長臉男割得斷了七八分,這時只剩支離破碎的幾片還連着,隨着大個兒的拉扯,眼看是難以支撐了。
張曉亮踹了幾腳發現成效甚微,大個兒的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進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張曉亮沒有慌張,他拿起平底鍋墊在管道和牆之間讓它們呈現出一個角度,再次飛踹向拱起的下方。
嗤——嗤——燃氣管道戛然而斷,發出刺耳的噴氣聲。
大個兒終於一膀子把門撞開,他和張曉亮四目相對,他露出了殘暴的笑容:“看把你叔叔疼的,這回可不是一根指頭能解決的了。”
張曉亮毫不退縮地直視着他,平靜道:“你就沒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嗎?”
大個兒以爲這小孩在找拖延時間的藉口,但嗤嗤聲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接着強烈的氣味便撲進了他的鼻子,大個兒吃驚道:“小兔崽子你幹了什麼?”
張曉亮默默地舉起了打火機:“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這個?”
大個兒的臉色變了!完全斷裂的管道使得略帶刺激性的氣體快速在廚房瀰漫,並很快向外邊侵襲而去。
大個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孩子,別幹傻事,這樣誰都活不了……要不我現在就放你走你看怎麼樣?”
張曉亮沒有說話,他在廚房裡開始助跑,然後乳燕投林一般撞向大個兒的懷裡。
大個兒有些發傻,他既沒有去接張曉亮也沒有抗拒,張曉亮猛的躍起四肢攀附在大個兒上身,接着腰上用力一擰把大個兒擰得掉了個個兒,然後他按着了手裡的打火機。
嘭——
整個空間瞬間被火焰填充了,離廚房越近的地方火焰顏色越深,看上去既壯闊又絢麗,不過張曉亮沒有看到這一幕,他閉着眼睛,控制着呼吸,全身儘量縮成一團躲在大個兒這個肉盾之下,巨大的衝擊力把大個兒推向地面,張曉亮就地一滾已到了門口附近,大個兒的頭髮、衣服全部着火,他發出慘烈的嚎叫,一邊掙扎着撲向張曉亮。張曉亮沒有給他接近自己的機會,再一滾就躥到了走廊上。大個兒很快就沒了聲音,只有長臉男在屋裡驚恐地叫着:“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呢?”第一次爆炸過後,燃氣呈均勻噴發狀態,火勢漸漸小了,爆炸時長臉男恰好躲在廚房邊上,又是蹲着,反而沒受什麼傷,這時他滿地劃拉着,尋找着他的右手食指。
張曉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朝裡面喊:“再不出來連命都保不住了!”在火海里待了那麼久,他看出長臉男因爲驚慌和缺氧已經神志不清了,管道只是維持着暫時的穩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次劇烈爆炸,張曉亮喊了一聲仁至義盡,準備離開了。
“我殺了你!”長臉男握着刀沒頭沒腦地衝向門口。
張曉亮眼中寒光一閃,抓住門框待他跑近,猛的把門拍在他的臉上,要是平時長臉男在這種衝擊下頂多也就是被砸退幾步,這會他底盤發飄,吃了一下又跌倒在火海里號呼不已,張曉亮終究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抓住他的褲腳把他拖到了門口。再起身時,就看到了剛出電梯的瘦子,瘦子手裡提着一個編織袋,從露出來的各種粗大手柄看,應該是兇器。
瘦子和張曉亮在樓道里四目相對,委頓在地上的長臉男咬牙切齒含混不清道:“殺了他,殺了他!”
瘦子盯着張曉亮,眼神由迷茫轉爲意外,忽然開口道:“夠狠!我居然小瞧你了。”他這是三個人裡腦子最快的,很快就大體推測出張曉亮幹了什麼。
張曉亮指了指屋裡道:“你現在進去救人,他們倆都還能活。”
瘦子笑了:“你以爲我在乎嗎?三個人的錢我一個人得,爲了你我還失去了兩個兄弟,看來這次我能小賺一筆。”
張曉亮看着他,忽然明白了“窮兇極惡”的具體含義。
瘦子把編織袋扔在地上,隨手抓住一個手柄提了起來,是一把修理粗枝的雙手剪。他冷冷道:“還要我動手嗎?”
張曉亮在火海里摸爬滾打了一圈,身上同樣是滿處燒傷,這些地方剛纔還一蹦一蹦地疼,讓人幾乎不能片刻安寧,這時他忽然發現那些地方的疼痛感在急遽減弱,彷彿身體裡有股力量在奔走,這股力量蠻橫地命令全身將妨害戰鬥的疼痛屏蔽在外,並做着戰前動員——張曉亮毫無來由地覺得自己鬥志滿滿!
“幾點了?”張曉亮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瘦子愕然,但還是看了眼表道:“快十二點了。”
張曉亮快慰地笑了笑道:“叔叔,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
“過了十二點,我就十歲了。”
瘦子微愣,隨即森然道:“果然是好消息,以後你每次過生日的時候就會想起你的手腳是怎麼斷的!”
兩個人都沒有再廢話,他們一起衝向對方!
瘦子單手掄着大剪刀,他要在這小孩的肚子上先戳一個洞然後再慢慢折磨他,因爲金主要的東西還沒到手,所以他暫時不想要他的命,但這一次他真的想多了——張曉亮在瞬息之間擰身躲過了他的攻擊,順手一拳打在了他的小腹上。瘦子眼珠險些努出眶外,思維也出現了恍惚:他的感覺就像被一個成年人加着助跑的拳頭給捅了一下。
二人一錯身後,張曉亮快速回頭防備着對方的偷襲,瘦子卻已經匍匐在了地上。
瘦子拄着剪刀站了起來,他現在還沒脫離憤怒和驚詫的干擾,因爲一般人怎麼也不會相信十歲的孩子擁有這麼強的戰鬥力,雖然潛意識告訴他面前的敵人異常危險,但他還是貿然地衝上前要報一箭之仇,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如果他剛纔就全神貫注地投入戰鬥或許還尚有一線生機……
但是晚了,張曉亮靈巧地躲閃,躍起,第二拳狠狠砸在了瘦子的鼻樑上,瘦子仰天跌倒,身心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這場戰鬥就這麼潦草而匆忙的結束了,他的耳朵裡不時傳來火焰的呼嘯聲,模糊的視線中,張曉亮站在濃黑的煙霧里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這個小男孩身上還帶着被火炙烤後的焦糊氣味,眼神凜然,很難說瘦子此刻的神智是糊塗的還是突然空明瞭,但恐懼的情緒終於導致了他的崩潰,瘦子發出了一聲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張曉亮掏走了瘦子的電話,他一邊從樓梯下樓,一邊有條不紊地報了火警、又打了110,最後撥通了張舒信的電話:
“爸——您彆着急,我沒事……真的沒事,哦不,他們沒什麼要求,主要是他們都不能和您說話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給您發定位吧,這邊我搞定了,您開車慢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