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棠那邊,已經爲流蘇成親的儀式,開始緊鑼密鼓地策劃,而對此,流蘇並不知情。
夜深了,透過窗紗,隱約可見前方的火光,應該是值夜的將士們在巡邏。流蘇把自己放倒的銅鏡立起來,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照鏡子了。
以前總是覺得自己這張臉,過於嬌媚,每逢出門,都給她帶來巨大的困擾,總是吸引一些登徒子們上前搭訕,爲此,她很煩惱。
如果是普通人的長相,怕就沒多麼事了吧?
她病了許久,偶爾梳頭髮,能瞥見烏髮中的白絲,她顫抖地忍不住用手揪住,拔掉,雲驚鴻不在內室的時間,她不知道拔掉了多少。
每次都會扔掉火盆中,燒了,看白絲化爲灰燼做善後,直到現在,已經拔不乾淨了。
女子都愛美,女爲悅己者容,流蘇特別羨慕好姐妹李海棠,海棠每次來,都像能帶來活力和生機一般。
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圓滿的事呢?
李海棠成親了,有疼愛她的夫君,聰明的豆包,還有疼她如命的蕭陵川,即便是身邊兇險萬分,也不算什麼了。
流蘇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銅鏡泛黃,照着她的臉也黃,甚至還有一點病態的蒼白。
她很瘦,圓潤的臉,只剩下巴掌大小,倒是顯得眼睛水汪汪的,至少裡面沒有一點神采,甚至多了死氣。
“流蘇,天色不早了,你趕緊歇息吧。”
夜裡,雲驚鴻睡不着,走着走着,腳不自覺地就朝着這個方向而來,他看流蘇帳內的油燈還亮着,猜測她還沒睡。
盛大的儀式,他通知了手下將士們,大家正在爲此積極地準備,出謀劃策,下晌還特別地開了個會。
衆人隱瞞下來,絕口不提,不讓流蘇聽到一點風聲,到時候才能給她一個驚喜!
只要想到流蘇的笑顏,雲驚鴻就覺得心裡特別的熨帖,原來,真的有一種情感,只要對方能開心,他願意付出一切!
不是憐憫,不是感恩,和這些沒有關係。
雲驚鴻覺得,自己是個懦夫,若他能早點認清自己的內心,不這麼優柔寡斷,或許事情不會惡化到這地步。
“好。”
流蘇束髮的手頓了頓,眼淚無聲地滑過眼角,她傻,她知道,但是,所做的一切,她不會後悔。
她一輩子驕傲,更不可能現在去拖累誰,以後只能靠着補藥吊命,她又沒辦法生產,如果還賴在他身邊,就是個拖累。
她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心裡卻是有一點自私的想法,若她離開城北大營,雲驚鴻會去找她,可找不到,就逐漸淡忘了,她不想。
如果,她死呢?會在他的心裡,永遠,永永遠遠的留下來。
她把自己學醫的心得,送給好姐妹,還支持了李海棠計劃的慈善堂,這是她最後能留下來的東西。
今日之後,一切煙消雲散。
若干年後,她就變成了一捧黃土。
“流蘇,我能進來嗎?我想你了。”
門外之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疫病蔓延,對於城北大營不全是壞處,至少兩國的戰事暫緩,將士們都能得以喘息。
雲驚鴻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流蘇,她說,她現在這個樣子,有點嚇人,想等着好一些的再見面。
所以,他每日都會在門口傻站着。
一句想念,讓流蘇的淚水更加洶涌,卻搖搖頭,“你回去吧,我要睡了,說不定,過兩日我就會好起來呢!”
“那好,我不打擾你,你放好紗帳,營帳內有蚊子,還有,蓋好被子。”
雲驚鴻走之前,又嘮叨了幾句,說得很細緻。
流蘇輕輕地答應一聲,吹滅了窗臺下的油燈,內室又變得一片黑暗。
她記得自己以前說過,不想要小娃,可是自己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又失去做孃親的權利,流蘇忽然覺得,自己變得無比的矯情,天都塌了一樣。
或許,她的自尊遠比生命更加重要,她不想被雲驚鴻嫌棄。
一年,兩年,他能堅定信念,那五年,十年,乃至更久的時間呢?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見多了因爲生閨女被休回孃家苦命的婦人,流蘇自認爲了解男人。
窗前的人,背影消失在暗沉的黑夜中,流蘇就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一樣,她搖搖頭,打斷自己腦海中的紛亂,在帳頂,套上一根早就準備好的繩子。
她踩在凳子上,只要踢掉凳子,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深深地呼吸,流蘇閉上眼,把繩索套在脖子上,而後腳下用力一蹬……
雲驚鴻並沒走遠,他從前面繞過來,想偷偷進入其中,看看流蘇。
白日裡,李海棠聽說他和流蘇在營帳中,卻很長一段沒見面,恨鐵不成鋼地道,“流蘇說不見,你就不見,你是不是傻?腦子呢?你可以偷偷潛入進去啊!”
雲驚鴻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
所以,他被流蘇拒絕,也不氣餒,想着等她睡着,在進去看看,結果,他聽到內室的響動聲。
雲驚鴻快步推開門,直接衝進去,看到的一幕,讓他雙目圓睜,眼睛都瞪出血絲來。
“流蘇!”
雲驚鴻縱躍起身,用匕首斬斷了繩索,把人抱在懷裡,平放在牀榻上。
他心裡很慶幸,如果不是聽了嫂子李海棠的話,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次日,天還沒放亮,李海棠在牀上翻個身子,用手一摸,牀邊空空如也,自家野人夫君出去了。
她打個呵欠,還想繼續睡,折騰一夜,身子和散架子一般,後來她暈乎乎地,只記得被抱着到淨房洗漱,還有人按摩她有些腫脹的小腿……
“夫人?”
五福出門買早點,剛好和城北大營來家裡送信的士兵碰上,她不敢耽擱,空着手就趕忙跑回來送信。
“距天亮還半個時辰,你這丫頭叫什麼啊!”
李海棠用被子矇住臉,拒絕和五福對話。
“夫人,不好了,雲小將軍託人遞話,說是流蘇姑娘,那個……自縊了!”五福着急,大嗓門地來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