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聖城,雪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撕裂寧靜的夜幕,如此異狀,引得守衛們紛紛持劍跑出來查看,卻見一匹雪駿踏空而過,徑直向內院奔去,馬上人長鞭快如流星,一招之間便將向他襲來的兵器盡數卷飛。
“城主!有刺客!”
駱凌之從夢中驚醒,披衣而起,剛抽劍打開房門,卻見司徒柳風塵僕僕抱着蔣桃衝了進來,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現眼前,駱凌之又驚又喜,但他很快便發現司徒柳懷中的蔣桃雙目緊閉,一張臉慘白無比,霎時變了臉色,剛要開口詰問,司徒柳惡狠狠地截住話頭。
“我沒時間和你解釋了,阿桃失血過多,快去把雁七先生找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蔣桃已被安放在駱凌之的牀上,解開衣領,露出胸前層層纏住的紗布,雁七先生小心地查看一番,擡頭對司徒柳道。
“這一刀下手雖狠,離心臟也近,但好在刀刃並未傷及心脈,公子又當機立斷,先行替她點穴止血,包紮了傷口,才能撐到這裡,只可惜……”
以蜂后的心頭血做引,血咒才能產生毀滅性的效果,可惜蔣桃下手沒有經驗,刀尖只堪堪擦過心臟,帶了一絲血花出來,不僅蔣桃自己僥倖留得一命,也使靈雲子得以死裡逃生。
眉山離三聖城不算遠,一天一夜的路程,卻生生被司徒柳縮短成了十二個時辰,因此雪駿馬剛停下,就奔勞過度因猝死在地。可即便已是爭分奪秒,蔣桃的體溫還是一點點在流逝,之前在馬上,還能擡手撫一下司徒柳的臉頰,現在卻連意識都渙散了,司徒柳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瀟灑自若,變得猶如一頭暴躁的獅子,雁七的可惜二字才一出口,他便厲聲打斷。
“沒有什麼可惜!人既然已經帶來了,你就必須得想辦法給我救活!否則你也別想出這道門了!”
雁七先生露出些許複雜神色。
“司徒……公子不要着急,救人的法子自然是有,而且也不難,只是這藥引……還得看城主的意思。”
蔣桃命在旦夕,駱凌之又何嘗不是心急如焚?不同於司徒柳的威脅恐嚇,強人所難,他的態度十分誠懇。
“無論需要什麼,我都會爲先生準備,還請先生不要推辭,一定竭力相救!”
雁七先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只得道。
“不知二位可還記得,我曾對姜家姐妹用過的換血之術?她們姐妹兩血緣相近,血脈相連,血液融合性極好,如今二夫人失血過多,唯有用同一法子才能救她。”
駱凌之果然怔住,那日姜桃婉出手刺殺她,刀衝出一半,卻突地用右手按住左手,生生壓入自己腹中,雖然不傷及性命,但是孩子卻是沒有保住,駱凌之又驚又痛,可無論怎麼追問,姜桃婉卻都只是流淚不答,駱凌之知道事情必有隱情,卻也沒有責怪於她,雁七先生的建議讓他一時猶豫。
“可是桃婉纔剛小產,身子羸弱,怎麼能……”
“笑話!”
司徒柳雙目如同結了冰的墨玉,聲音比寒流還要冷冽。
“沒有阿桃,姜桃婉早就一命嗚呼了,欠債還錢,天經
地義,你心疼自家夫人不想救她,我可以理解,但若是想要賴賬,我決不答應!”
駱凌之怒上心頭。
“司徒柳,你別趁機說風涼話!我對阿桃的心意難道會輸給你?只不過桃婉確實……”
司徒柳冷聲打斷。
“就憑你心猿意馬,猶豫不決,你就已經輸了!救是不救說得乾脆些!我可沒功夫和你囉嗦!”
司徒柳的每句話都如利刃一般插進駱凌之的心臟,他目光凝在蔣桃毫無生機的容顏上,眉頭深鎖,內心翻涌,雖然曾經迷茫,但是經歷了種種之後,自己心中真正愛的是誰,他再清楚不過了,可是對於桃婉姐姐,他心中亦有深深的愧疚和責任,面對這樣的局面,情與義之間又該如何選擇?
“我願意……”
兩人雙雙擡起頭來,只見姜桃婉立在門前,易容後的蘇凝、蘇眉一左一右扶着她,姜桃婉眼神與駱凌之相觸,目光裡充滿愧疚。
那日她被蘇凝控制,失手刺殺駱凌之,縱是她及時伸出左手將刀鋒打偏,也依舊傷了駱凌左肩。
因被下了禁言術,姜桃婉無法向駱凌之說出身後兩個丫鬟的真實身份,駱凌之並不糊塗,自然知道此事蹊蹺,並未怪罪於她,只是暗中調查此事,蘇家姐妹一擊不成,再不敢再貿然出手。
“正如司徒公子所說,桃夭曾捨身救我,如今我若坐視不理,成了什麼人了?何況……她還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就是以命換命,我也願意。”
駱凌之還是猶豫。
“可是你……”
司徒柳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起身向姜桃婉一拱手,揚眉道。
“多謝夫人深明大義,事不宜遲,還請雁七先生儘快開始!”
蔣桃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窗外春光明媚,桃花燦爛。
發現自己死裡逃生,她既慶幸又遺憾,這次沒能殺掉靈雲子,以後機會只怕更難得了。
手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着,蔣桃擡起目光,只見司徒柳闔目靠着牀柱,顯然是守了她很久,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她撐着身子坐起來,注視那清麗絕美的睡顏半晌,鼻尖一酸,忍不住輕輕俯身,小心翼翼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司徒柳雙目依舊緊閉,好看的脣角卻悄然上翹,蔣桃正想離開,一隻手按住她的背,將她攬入懷中。
“你、你、你醒着?”
司徒柳與她額頭相抵,鄭重道。
“你可嚇死我了!聽着,以後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許再做這種傻事,快答應我!”
蔣桃動了動脣,她其實有些遺憾,只差一點點,便能殺掉那老妖怪了……但擡頭看見司徒柳,她的心又變得軟弱,看來自己始終舍不下他……捨不得死。
“嗯,我答應。”
司徒柳這才漾開微笑,欲將她攬入懷中,卻聽門口一陣輕咳,兩人回首,駱凌之已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蔣桃與司徒柳對望一眼,對他欠了欠身。
“多謝城主和尊夫人相救。”
縱然到達三聖城時她已昏迷,但在實施換血之術的過程中,
她卻有片刻轉醒,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讓她立刻了悟發生了什麼,雖然也算一報還一報,但姜桃婉終歸是救了她一命,對此蔣桃還是心存感激的。可就是那麼一個彎腰的動作,扯動她胸口傷處,不由痛哼一聲。
“阿桃/桃夭!”
駱凌之一個箭步趕到蔣桃面前,她卻早被司徒柳抱在懷中,司徒柳不着痕跡地擋開駱凌之的手,擡眼笑道。
“此次阿桃得以脫險,全仗駱城主夫妻相救,尊夫人爲此傷了元氣,司徒柳心中過意不去,還請城主不必顧及我們,多陪陪夫人才是。”
駱凌之胸口發堵,換血術之後,桃婉渾身發抖,體寒如冰,儘管他也想如司徒柳一般日夜守着桃夭,卻始終不忍心離開桃婉。而看着桃婉的痛苦摸樣,他終於明白了當初被自己丟下桃夭,爲何會那樣絕望。
若說前世抱憾,這一次,卻是他親手將桃夭推向那人懷抱,如今又有何立場說些什麼,駱凌之心內嘆息一聲,正色看向司徒柳。
“有樣東西要請司徒盟主一觀,想必你定有興趣。”
司徒柳眉峰一蹙,下意識低頭看蔣桃,知道駱凌之一定有正事要和司徒柳說,蔣桃連忙打了個哈欠,推他道。
“你去吧!我正想睡一會。”
冬去春回,滿亭清風,紗帳柔動,石桌上的古箏覆了薄薄一層落花,司徒柳展袖拂開花瓣,感懷一笑。
“沒想到這張琴竟然還在。”
駱凌之想起上一次在此見面,還是司徒柳約他來此談情,便略有些尷尬,於是撩袍坐下直切正題。
“近日絳妃娘娘命人送了本書給我,你看看。”
說着,便向袖袋中取書遞給司徒柳,司徒柳瞥了一眼那青絹封皮,意興闌珊地接過。
“我當城主有什麼新鮮玩意,原來還是九曜天書,莫說這天書上下冊我皆已看過,前世鏡裡的情景,可比這詳盡多了,還有什麼必要……”
他的目光猛地定在書皮之上,接下來的話戛然而止。
司徒柳的表情變化盡數落入駱凌之眼中,他嘲諷般冷哼一聲。
“是不是沒想到,天書除了上下,竟然還有中冊?絳妃娘娘安插在麒麟府的暗人冒死抄了出來。這中冊記述的卻不是花君與蜂后的前塵往事,其中文字古怪,圖案詭譎,我竟看不大懂,你是花君轉世,九曜大神,想必會比我明白。”
司徒柳皺眉,手指在封側來回摩挲,若有所思道。
“不,書本有重新裝訂過的痕跡,應該是被人換過書皮,所以這一本……一定纔是下冊,靈雲子之所以這麼做,便是不想讓人得知它的存在,我想其中必然藏有那老妖孽的死穴!又或者,破解宿命的方法!”
他徐徐翻看書頁的手驀然一頓,似想到什麼,雙目驟然亮起,起身對駱凌之拱手一笑。
“大恩不言謝!”
望着司徒柳匆匆離去的背影,駱凌之澀然一笑。
“若不是她的心始終在你身上,我又何苦替你們化解這永世不得結合的詛咒?龍陵啊龍陵,無論多少世,你總是不忍見她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