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海重新恢復了平靜，淡月一片，碎成水光在銀藍色的海面上搖晃，司徒柳伸手推開軒窗，海風迎面，拂動他一頭青絲，撫慰着疲憊的心。
司徒柳暗歎一聲，轉身走到桌邊撩袍坐定，擡手給駱凌之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舉杯正容道。
“駱兄，你可還記得那夜我們石舫中的約定？”
駱凌之面色微變。
如何不記得？那夜，他們本該心平氣和地商議合作之事，誰知司徒柳竟以此相挾，逼他永遠放棄桃夭，一言不合，兩人便在湖面上打了起來，三百招拆過，誰也奈何不了誰，最後方達成共識，此生誰也不得和桃夭在一起。
如果不是司徒柳突然帶着桃夭遠赴蓬萊，駱凌之大概會一直傻傻地遵守約定，提起這個，駱凌之心中就有氣，他早該料到，狡猾的司徒柳，怎麼會就這樣老老實實地放棄桃夭？
駱凌之冷硬地提醒。
“是你先破壞約定的。”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司徒柳臉皮倒厚，竟毫不在意地大方承認，又道。
“駱兄，既然你也看過觀塵鏡，應當明白，我們從前雖爲天神，卻毫無自由可言，連自己心愛之人都守護不了，何其可悲？這輩子化身爲人，雖只有百年壽數，我卻想愛恨隨心，快意人生，想必駱兄也不甘命運的擺佈吧？”
駱凌之警惕地望着司徒柳，這個傢伙是花君轉世，花花腸子極多，直覺他繞山繞水的這堆話，絕對沒有好事。
“你想說什麼？”
“我要打破命運的控制！”
司徒柳修長的手指在木桌上輕釦，沉吟道。
“在看過觀塵鏡之後，我這樣的想法越發堅定了，之所以轉世重新活過，並不是用來所謂渡劫受罰，而是彌補前世的遺憾。”
遺憾？花君的遺憾，自然是沒能和阿桃相守，龍凌又何嘗不是？
駱凌之冷笑一聲。
“司徒柳，你作爲花君轉世的天守，和蜂后轉世的桃夭結合，便要遭天譴，而我和桃夭今生卻是牽了紅線的，你讓我幫你打破命運的控制？豈不是笑話？”
司徒柳真誠地對上他的眼睛。
“你心裡清楚，阿桃心裡所愛之人，是我。”
駱凌之面色發白，他不想再聽司徒柳多說一句話，於是起身就走。
司徒柳在他身後拔高聲音。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駱兄，你出於愧疚娶了姜桃婉，便該明白阿桃的感受！沒錯，你們倆或許纔是命定之人，但無論前世今生，她在你身邊，何曾真正快樂過一日？你忍心爲了一己私慾，強留下她忍受歲月的折磨嗎？”
駱凌之猛然站住腳步。
司徒柳的每一個字，就像一把尖刀，殘忍地揭開真相，讓他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事實。如司徒柳所說，前世今生，龍陵，或駱凌之，從來沒有一刻真正得到過阿桃的心，她心心念唸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花君一個人而已。
司徒柳嘆了口氣。
“駱兄，是要看着她毀滅，還是幫她從命運裡解脫出來，全在你一念之間。”
駱凌之握在袖中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桃夭的淚容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許久，他終於低聲開口。
“你想怎麼做？”
司徒柳見他動搖，雙眸一亮，繞到他面前。
“我看阿桃的過去時，便心存疑惑，阿桃不是前任蜂后所生，也就是說，蜂族選後並非以血緣決定，而是有特殊的繼承方式，那麼在阿桃上九重天生死不明時，蜂族爲何不選出新的蜂后？只怕是他們感受到了阿桃的血液日益強大，捨不得放棄她，如果切斷阿桃和蜂族的血液羈絆，她便不在是蜂后，我們或者可以就此逃出輪迴！”
駱凌之皺眉。
“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就算真有這種方法，水君現已消失，你又要去找哪路神仙求教呢？”
“的確毫無頭緒呢！”
司徒柳摸索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笑了。
“怎麼忘了靈雲子這個老妖道，可是從當年一直活到如今，可以說，這一切都是由他主導的陰謀，只要問他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駱凌之輕嗤。
“你難道以爲只要開口問，他便會告訴你？”
“駱兄忘了我是誰？”
司徒柳揚眉一笑，光華滿室。
“這世上，尚且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我司徒柳！”
目送司徒柳翻窗進入桃夭的船艙，駱凌之眉目間閃過一絲陰霾，然而更多的卻是被無奈掩去。他搖了搖頭，怔怔地看着一豆燭火映出的側影。
若是今生沒有桃婉，他或許還可以理直氣壯地爭上一爭，然而無論是陰錯陽差也好，還是鬼使神差也罷，他已然不是當初執着純粹的龍主，或許墮入輪迴走上一遭，便是親見他們打破命運的枷鎖，重獲自由？
這個想法讓他不是很快活，他擡了擡手，正要吹燈睡下，什麼東西卻從袖中滑落，駱凌之撿起一看，這才發現是桃夭的護花鈴。想起當日她扔得那番決絕，想必是司徒柳送她的吧？駱凌之也不在意，隨手搖了幾下，正放一邊，忽聽軒窗從外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似發現了情況不對，對方猛地抽身欲退，然而到底還是晚了，只見駱凌之從窗中縱出，便與來人纏鬥在一塊，到底是高手，不多時便把對方擒住。
是一個作船工打扮的少年，身體雖然纖瘦，然而卻不顯得孱弱。駱駝凌之從他臉上撕下一張人皮面具，冷聲質問。
“你是誰？”
那少年見自己落於劣勢，倒也很識時務。
“我乃麒麟府蘇辭，授命保護姜家命主。”
“麒麟府？”駱凌之沉吟，“便是那假皇帝的爪牙？名爲保護，實則卻是監視吧。”
蘇辭不服。
“我等從未傷害過命主，全然不似你與司徒柳。”
此話一出，駱凌之目光一凜，儘管不是很情願，還是命人喚來司徒柳。司徒柳也不含糊，不多時便已穿戴整齊出現在駱凌之的廂房，待看清那少年的臉，霎時浮出一個陰測測的笑。
“原來是你啊，跟得倒是緊，竟然連我也瞞過了。”
蘇辭冷道。
“盟主府勾結逆賊背叛皇上，活該被滿門抄斬！”
話音剛落，他的下巴已被人強行扼住，感受到脖頸上力道逐漸收緊，蘇辭只覺得呼吸漸漸不穩，眼前陣陣發黑，正以爲今日會死於司徒柳之手時，胸口卻捱了重重一掌，待看清週遭事物時已
被狠狠地丟在了地上。
司徒柳拍拍手。
“盟主府雖與麒麟府合作過，然而卻從未臣服於任何人，何來背叛一說？今日你出言不遜，既然落在我手裡，那就讓你爲自己亂說話付出代價。”
言畢道了一聲“王二”，黑暗中隱出一個高大的影子，對他與駱凌之拱了拱手。
“既然貴客到了，便讓他見識見識盟主府大刑的厲害！”
船艙底部，原有幾間空置的房間，一直用來堆放雜物。如今蘇辭被擒，便被臨時改建成了一間牢房。
蔣桃小心翼翼地避開衆人，待看清被鐵索困住，渾身是傷的蘇辭心中也是一抖。雖然痛恨蜂族的數次欺瞞利用，然而她打心底還是把蘇辭兄妹等和靈雲子區別對待，不管怎麼說，他們作爲年輕的後輩，左右只是聽命行事，況且一直以來，蘇辭也沒有傷害過她。
“蘇，蘇辭，你怎麼會……難道你一直便跟來了？”
聽到蔣桃的聲音，蘇辭艱難地睜開雙目，聲音中已帶上欣喜。
“姜姑娘。”
“是我……”蔣桃點了點頭。“蘇辭，我會找機會放你走，你先忍一忍。”
素辭眸中閃出一道光亮，卻在轉瞬又搖了搖頭。
“不行，我奉靈雲大人之命保護你，如何能丟下你獨自離開？”
聽到這個名字，蔣桃厭惡地皺眉。
“蘇辭，我與靈雲子從今往後一刀兩斷，若你當我是朋友，那我隨時歡迎；然而若還和蜂族相關，請恕我不再奉陪！”
聽到蔣桃嚴肅拒絕，蘇辭一瞬驚訝，然而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遲疑道。
“難道在蓬萊仙境中發生什麼事了嗎？”
見她不語，蘇辭越發堅定了內心的懷疑。
“命主，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總歸我們纔是你的血親，千百年來，促成蜂后轉世一直是我族的夙願，無論如何，同胞們決計都不會害您。”
前世今生，這打着愛的旗號的花言巧語蔣桃不知聽過多少次，她笑嘆了一聲。
“蘇辭，這些就不用說了，你自己小心，等尋到合適的機會我一定會放你出去。”
如此船行多日，終於在某一日到了一個叫芙州的港口小鎮，船隻靠岸進行補給，衆人也趁着這個機會下船去感受感受久違的陸地，卻沒有人留意到底層船艙牢房中的蘇辭已經沒了蹤跡。
“命主，你真的不和我走嗎？”
喬裝的蘇辭最後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遍。
蔣桃搖搖頭，“蘇辭，靈雲子並非良主，我話已至此，保重。”
蘇辭眼中閃過一層霧，也朝蔣桃小聲告別。
“保重。”
船頭桅杆上，兩個人影隱在層層帆布之後。
駱凌之看着少年蘇辭逐漸走遠，有些懷疑。
“你確定跟着他便能找到靈雲子？”
當日他們故意讓桃夭知道蘇辭被擒的消息，更順水推舟讓她放走了那小子。
司徒柳一展摺扇，扇面上朵朵桃花，開得霎是嫵媚動人。
“既然當今皇上與蜂族相關，妖道靈雲子身爲麒麟府首的可能便要大很多，就算不能一擊即中，總歸這條路不會白走，你我拭目以待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