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她強撐着穩住情緒,轉身對衆女道。
“回去吧,沒有了桃花釀,沒有了男人,我們的日子還是要往下過,回去吧。”
那些女人也知事情無可挽回,皆將一腔怨怒轉向碧螺,當下就有個女人衝上去打了她一巴掌。
“賤人!都是你都是你!你毀了我們,毀了桃花村!”
一呼百應,那些女人終於找到發泄的方向,一面罵着怨毒的話,一面圍住她推搡,撕扯她的頭髮。
碧螺默默受着不躲不逃,脣角破皮,一股細血留下,眼睛卻悽哀地望向司徒柳,流下一行淚來。
“公子……”
司徒柳終於看她。
“一開始,你便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既是自作自受,又何必做這種可憐之態。”
說罷,拉住蔣桃的手。
“我們走。”
傍晚,落霞染透半邊天,漢水邊泊着一隻新船,王二帶着絳桃在甲板上等他們。
二人攜手而來,絳桃遠遠看見,飛奔過去繞着他們的腳跑來跑去,司徒柳笑吟吟揉了揉它的腦袋。
“乖兒子,我不在的時候,委屈你娘照顧你了。”
蔣桃反應過來,一掌推開他,笑罵。
“你纔是它娘!”
司徒柳低笑。
“我們速速趕回江南,生個真兒子怎樣?”
蔣桃臉紅,還未言答,一旁的王二涼颼颼來了一句。
“小姐,你確定?你被駱凌之休棄出來,夫人可是正忙着給你物色新的好人家喲!”
司徒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臉色頓時一凜。
蔣桃笑得扶牆。
她倒是不急,她還等着看司徒柳的好戲,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千金”是個男人,也不知那個囂張跋扈的司徒夫人會是怎樣的表情。
蔣桃站在船頭,兩岸青山過眼,徐徐晚風拂面,十分感慨,除了遺憾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外,還有些對未來的惶惑,想起幾個月前,自己還在三聖城和司徒柳爭同一個男人,而如今竟是這種結果,就覺得人生無常,無常到荒誕。
蔣桃一陣出神,以至於司徒柳走到她身後都沒有察覺,直到一股清艾春蘭的淡香闖入鼻端,司徒柳從身後抱住她的腰,她才轉過頭。
“在想什麼?”
蔣桃對他一笑。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駱凌之。”
司徒柳聞言,臉色徒然變得難看,咕噥道。
“你竟還想着他?”
蔣桃望天,啊了一聲。
“碧螺做的菜想必很好吃吧?”
“……”
“你是打算今後都用這個威脅我了麼?”
“當然,抓到這麼大個把柄,萬一你以後要是對我不好,我就……”
接下來的話被司徒柳盡數吞沒在脣中,時間在風中靜止。
“窗外有人!”
司徒柳神色瞬間清明,嗖地一聲騰身下牀,幾步上前推開紙窗。
撲棱棱一陣響動,卻是一隻雪鴞撲着翅膀飛走的背影。
靈雲觀正殿,地面光鑑如鏡,紫玉丹爐中清煙嫋嫋,巨大的太極八卦圖下
,設有蒲團清茶,一位白眉白鬚的道人閉目而坐,面目慈祥寧和,偌大的殿上,只有三名弟子,皆是白袍風流,眉目清秀,各自守候着面前一尊極小的蜂后金塑。
毫無預兆的,靠南而坐的弟子面前的蜂后金塑嘭地一聲碎裂開來,化作一堆金沙。
“師傅!桃花村的封印被人破了。”
白鬚老道並未睜眼,那弟子卻按捺不住。
“奇怪,這西、南、北三座神像都是師傅親自施的伏神咒,普通人絕無可能破得了纔對,究竟是……”
一個小道士從外面進來,躬身稟報。
“大人,蘇凝姑娘求見。”
靈雲子這才睜開眼。
“請她過來。”
片刻功夫,只見一位窈窕女子款款走入殿中,紫衣曳地,雪白手臂上立着只金眼雪鴞,她面帶微笑,步伐輕盈,走至離老道丈許距離,方屈膝作禮。
“大人。”
靈雲子捻鬚點頭。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蘇凝菱脣微翹。
“我對自己用了驅魂術,才成功避過司徒柳的懷疑,司徒柳不爲天書所惑,十有八九便是花君轉世。”
靈雲子嘆氣。
“我果然沒有猜錯,這孩子太扎眼,這便是花的本性。”
靈雲子悠遠的目光落在蘇凝臉上,沉吟道。
“蘇凝,受驅魂術者,迷失本心,感同身受,你化身碧螺,沒有對花君動情吧?”
蘇凝伏首,斂去脣邊一瞬凝滯的笑。
“蘇凝降生那刻,便知使命唯有守護命主,守護我族,再有什麼,都是多餘,何況是最無用的男女私情。”
靈雲子點頭。
“難得你倒比花君命主更看得透,一瞬眷戀,何來永恆,永生的神,本就不該執着於一念情動。”
蘇凝不語,靈雲子揮手。
“去吧,你果然比你的弟弟妹妹中用許多,我很欣慰。”
蘇凝應下,正要退去,又想起一事,猶豫道。
“大人,九曜天書在花君手上,真的無礙麼?萬一……”
靈雲子微笑。
“沒關係,九曜天書,我已拆做三冊,他若能想起第一冊上的前塵,對我們只有好處。”
蘇凝思索片刻。
“如此,不若由我弟弟妹妹親自去看管另外兩冊,神女門那個文素心,着實不大可信。”
靈雲子點頭。
“也好。”
蘇凝忙又道。
“花君和命主那邊……”
靈雲子打斷。
“順其自然即可,這幾千年來都斬不斷的情根,無需外人插手,他們也會走上當年的老路,你我拭目以待便是……”
江南靈郡乃本朝最富盛名的花都水鄉,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素有世外蓬萊之稱,因水土養人,男女都生得秀氣水靈,比起塞北把酒策馬的狂放,更喜附庸風雅,衣食住行處處都講究精緻,是爲南方最富庶的一塊土地。
流水月洞,綠楊陰裡,微溼的空氣酥潤着皮膚,每一個毛孔都暢快至極,蔣桃不得不在心中歎服,果然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只有這樣美麗的故
土,才生得出司徒柳此般精靈神秀。
城中來往的俊男靚女頗多,才子們花前作畫,臨水會詩,佳人輕搖團扇,乘舟弄水,衣香鬢影間穿行,蔣桃左右顧盼,應接不暇。
司徒柳見她高興,心中也歡喜,並不着急回家,反而帶她在城中閒逛。
蔣桃難得興奮,對什麼都好奇,不等司徒柳跟上,便東跑西跑,放下這個,又拿起那個,司徒柳慢慢跟在她身後,含笑搖扇,心情極其愜意。
司徒柳出手闊綽,大到珠寶瓷器,小到點心手帕,只要蔣桃讚一句,他便也不問價格,只管讓王二付錢,走出一條街,王二已經不得不僱馬車先把東西送回司徒府。
苦逼的蔣桃,第一次理解曾經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那些被高富帥捧在手心的姑娘,原來逛街的時候,身邊帶着一個英俊多金的男人是多麼拉風的事啊!
蔣桃奔進一家名叫“徐記天衣”的高檔製衣店,被裡面各色各樣的繡花吸引了目光,正想伸手去觸一觸質感,突然一隻手攔過來,將衣裳拎走,語氣甚不客氣。
“姑娘,不買可別亂碰,繡花精細,經不起髒。”
說話人是店裡的老闆徐福,生得圓短白,又穿着白色繡花長衫,帶着白風帽,活像一顆白湯圓。
蔣桃皺眉擡頭,果然在哪裡都有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湯圓見蔣桃着半舊衣裳,素面朝天,在一干光鮮亮麗的男女間,活像個燒火丫鬟,便沒有好臉色,不再理她,扯過那衣裳對着一旁座上的美貌女子滿臉堆笑。
“錢小姐,你看這件可好,這繡工!夠鮮亮夠精緻!堪稱天衣無縫,配你恰到好處!”
那位錢小姐瞥了蔣桃一眼,目中似有輕慢之意,然後含笑伸出白皙手指撫了一下那衣裳上的芍藥。
“不錯。”
她身邊另一個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子湊過來,反覆看了看,吹捧道。
“錢姐姐,這件衣服你穿上一定極美,若不是司徒小姐出閣去了,今年花宴名單上必定要有你了!”
喝!司徒小姐?說的該不是司徒柳吧……聚集名門千金舉辦茶話會這種冷豔高貴的愛好,果然像是司徒柳的一貫作風。
那錢小姐也是愛攀附的人,因聞司徒柳常在徐記天衣制裳,纔跟風而來,聽了這話,更是高興,掩嘴嗔道。
“我們這樣小門小戶才貌平平的人,去了也不過是陪着坐坐,只有梅小姐、唐小姐之流纔有資格與司徒小姐一敘。”
蔣桃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幾個女子,發現都是眉眼如畫的江南美女,這樣姿色的女子只能做陪客,可見這茶話會門檻之高非常。
夥計見蔣桃擋在路中間,攔着客人照鏡子,忙跑過來將她往另一邊讓。
“姑娘!姑娘請這邊看看,我們剛好有一批換季的衣裳要半價處理。”
你妹啊!
老孃看起來就是包攬折扣區的氣質嗎?她無意瞥了一眼身後的穿衣鏡,頓時無語,身上衣裳是爲了圖行動方便,臨走時順的聽霜舊衣,這些日子又是落水又是爬山,果然顏色舊得不行,這纔有些自慚形穢。
但她也毫不示弱。
“怎麼?這邊的我就看不得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