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姐姐在家嗎?”
思緒被院外的喊聲拉回,碧螺放下手中活計跑過去開門,見是村長的小女兒月梨,她忙示意她噤聲。
“噓!小聲些,我家葉青剛睡下。”
月梨撇撇嘴,嫉妒地道。
“全村都知道你撿到寶了,顯擺什麼呢!”
碧螺好笑地推了她一把,卻掩飾不住面上的得意。
“得了,你這貧嘴爛舌的蹄子,找我做什麼?”
“有對外來的兄妹要在我們桃花村安家,我娘召集大家去祠堂商量。”
外來的兄妹?碧螺緊了緊拳頭,昨天剛在鎮上遇到那兩個人,莫非是他們找過來了?她忙在裙襬上擦了擦手,跟着月梨匆匆向村中祠堂奔去。
桃花村並不是完全封閉的,放蠱囡之間基本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有些時候,他們也接納外面來的女人,以壯大這個族羣,但這必須經過族規的考驗,儘管,幾乎沒有人能夠通過。
村中祠堂,男女老少集中在那裡,將那對陌生的兄妹圍在當中,好奇探究的神色一遍遍打量過他們,雖說不拒外人,但因爲這兩年來放蠱囡的名聲越來越妖邪,這個村子已經很久沒有陌生人前來投奔了。
村長是個年過四十的女人,因爲長期擦用有紅豔澤面功效的桃花蜜,看上去依舊年輕美麗,她的目光重點落在那個兄妹中的哥哥身上,十分中意,她的女兒月梨再過兩年就滿十八歲了,眼前這男人高大俊挺,若留在村子裡,成爲女兒的夫婿,倒也不賴,而他的妹妹,對於這個女多男少的桃花村雖沒什麼用,但她若願意成爲放蠱囡,她們也能勉強將她收下。
碧螺氣喘吁吁地扒開人羣,一眼便見到了坐在客座上的兩個人。
眼前是兩張陌生的面容,哥哥劍眉星目,妹子水杏眼翹菱脣,兩人皮膚均是健康的蜜色,倒不似那姜姑娘細皮白肉,碧螺高懸的心一瞬放下,退到一旁去看熱鬧。
此時村長髮話了。
“兩位想要在我們村裡安家落戶,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們這村子自古有個族規,只有通過考驗的人,我們才肯收留。”
那個妹子忙以袖抹眼。
“我們兄妹舉目無親,身上的又沒有剩下幾文銀子,誤打誤撞來到貴村,只求賞個安身草棚住些日子,並不敢奢望入貴村的籍。”
沒想到村長絲毫不肯鬆口。
“無論如何,只要在桃花村呆一天,都必須徵得蜂后娘娘的同意,兩位若不肯,那就只好請你們自便了。”
二人互望一眼,拗不過對方固執,只得起身跟着她走出祠堂,在衆人的圍擁下,一齊繞到祠堂背後的蜂房門口,村長站住腳步,接過月梨拿來的小甕轉身遞給妹妹。
“你哥哥可以不必測試,但是你得一個人進去,將蜂箱裡的花蜜取出來,裝滿這罐子之前,若是被蟄超過十處,我們就不能留你。”
就算是江湖名門拜師學藝,也沒聽過有這種怪誕的條件,任是誰也接受不了,於是當哥哥的似乎有些憤怒,攔在妹子面前。
“這是什麼規矩?我妹子又不是養蜂人,這樣沒有任何防護的進去,還不被蜜蜂蟄死?”
村裡衆人紛紛道。
“這就是我們的規矩,誰也不例外!你們要是不誠心,現在就請回吧!”
哥哥冷哼一聲,拉起妹妹。
“算了,我們走!”
妹妹卻沒有動,沉默半晌,她伸手接過那小甕,刀鋒般凌厲的眼直直逼視村長。
“好,一言爲定,如果我毫髮無損
的出來,請把村東頭那間空屋給我們兄妹居住。”
碧螺心中一驚,她說的小屋是紅杏嬸嬸家的老房,就在她屋子隔壁,那麼破舊,她爲何偏偏要選那裡呢?她不由向那妹妹投去探究的眼光,可對着那陌生的臉,卻又看不出端倪,碧螺嘆氣,也許是因爲自己太害怕失去公子,總是疑神疑鬼,那空屋其實位置明顯,一進村便能發現,他們大概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村長點頭。
“可以,請吧!”
“慢着,我先囑咐我妹子幾句!”
哥哥將妹妹拉到一邊樹下,在她耳旁壓低聲音。
“姜姑娘,蜜蜂有毒,若是被蟄得厲害,有可能會送命,要救少爺,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這些村民都不會武功,我們可以強行把他帶走,再從長計議。”
蔣桃想了想,搖頭。
“不,王大哥,你也聽那位大嫂說了,即使帶走他的人,他也會因爲思念碧螺痛不欲生,我不要這樣的司徒柳,只有呆在這個村子裡,打入敵人內部,才能找到破解桃花蠱的方法,所以我一定要試。”
王二還欲相勸,她卻已甩開他的手,提着罐子大步走向蜂房,走至門前,忽而回頭對他一笑。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後悔。”
其實她比誰都怕死怕疼,可她已經斷絕了回家的路,斷絕了希望,若是連司徒柳也沒有了,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呢?
蔣桃咬緊牙關,掀開紗簾,邁步而入。
她被這景象驚呆了,眼前昏黃,兩耳嗡鳴,大片的濁雲浮在眼前,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成羣結隊的蜜蜂在天空嗡嗡飛舞,她從未見過這麼大規模的蜜蜂養殖基地,那種壯觀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如果有密集恐懼症的人親眼看到這一切,只怕當場就要抽過去。
蔣桃背脊一寒,小腿微微抽搐發抖。
她進入蜂房的那一刻,大片的蜂羣似聞到了生人氣息般,撲面而至,蔣桃似乎能夠想象一羣蜜蜂撲過來那種千針刺體般的疼,心跳如擂,幾乎尖叫出聲,可意料中的襲擊並沒有出現,蜂羣像很紀律嚴明的士兵般,排開隊列,繞着她飛了一圈,竟就避讓開來,甚至還分成兩排,在她左右與她同步前進。
蔣桃驚魂普定,硬着頭皮把自己想象成正在檢閱隊伍的將軍,儘量屏住呼吸慢慢前行,不讓自己顯得一驚一乍,以免驚擾了蜂羣。
取蜜的過程比她想象的還要簡單,這些可愛的小傢伙絲毫沒有傷人之意,甚至在她顫着手伸進蜂房內時,都沒有對她進行肉體攻擊,反而似乎爲了方便蔣桃掏取一般,通通飛出來讓路。
不到半個時辰,蔣桃拎着滿滿一罐蜂蜜走出蜂房,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中,她將罐子遞給村長,又轉身淡定地拉開左右衣袖,向在場每一個人展示她完好無缺的胳膊。
現場的氣氛凝滯了,人羣中,不知道是誰小聲嘆了一句。
“這麼多年了,從未見過毫髮無損走出來的人。”
又一個人道。
“這姑娘來到這裡,或許是天意吧!”
許久,村長方嘆了口氣,拉住蔣桃的手。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蔣桃望向遠處青青碧葉,勾起一絲笑意。
“柳媚,我的名字叫做柳媚。”說罷,她指了指一旁的王二。
“我哥叫柳四。”
眼見這兄妹兩人的加入已經板上釘釘,只敢偷眼張望的未婚女子們頓時熱情起來,圍着俊男紛紛招呼。
“柳四哥,我叫小翠
,住在村西頭,這是一點自家醃的蘿蔔乾,送你嚐嚐鮮!”
“柳四哥,我叫山杏,這是我做的豆餅,比她那個好吃多咧!”
王二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錘定音,只得無語承認自己是柳四。內心卻是抱怨,姜姑娘這名字起的根本就是在敷衍他吧?好不容易可以暫時擺脫“二”這個沒品的名字,她又給他來個變本加厲……
鬧了一早上,村長也乏了,巡視一週,目光落在人羣中觀望的碧螺身上。
“碧螺,帶這柳家兄妹兩去紅杏嬸家,以後,就由你負責傳授她桃花蠱的製法。”
紅杏嬸嬸家的舊屋已空了多年,蛛絲四結,院子裡的野草雜花無人打理,經雨瘋長,倒是頗生機勃勃。
碧螺將她二人帶進去,不太情願地介紹着。
“這邊是主屋,那是廚房,水井在大樹底下,被草殼子蓋住了,你自己找找……”
說了半天,發現無人應答,轉頭去看,見那兄妹二人心不在焉,特別是妹妹柳媚,一雙眼睛只往藤蔓蓬勃的籬笆外掃,籬笆那邊是碧螺家的院子,桃花村人家少,彼此都很熟悉信任,因此也沒有築牆的習慣。
碧螺心裡老大不舒服,她聽到這兩兄妹報出家門時,還怔了怔,興許是做賊心虛,現在只要聽到柳字,她就和針扎一樣坐立不安。
她順着那柳媚的目光看去,越過高高的野薔薇,自家院子裡一抹天青色身影悠悠從屋內踱出,身姿優雅步態輕盈,看那妹妹閃爍的神色,碧螺緊張地跑過去擋在她面前。
“那邊是我家的院子,改天有空再帶你去看,現在你們還是先把這裡拾掇拾掇,不然沒法住的!”
柳媚哦了一聲,方收回目光。
當下也快到午飯時間了,碧螺想起家裡的公子,哪有心思幫忙他們,藉故推說家裡有事,連有難處到隔壁找我這樣的寒暄話也沒說,便忙忙地回家去了。
關上院子門,又特地拿大鐵鎖繞了幾道,她方放心地舒了口氣。
司徒柳正在院子裡對着一株桃樹發呆,此時已是夏至,桃花早就謝了,只餘葉青凝碧,結了許多小小的毛桃掛在枝頭。
碧螺忙走過去。
“葉青,你在看什麼呢?你身子還虛,可別吹多了風。”
司徒柳這才轉過身,清水淨瓷般的容顏宛若仙人,偏偏那雙鳳眼卻是媚意天然,看得碧螺臉上發燒。
他見了她,微微一笑。
“碧螺,你回來了?”
他的笑容如同春光融化千里冰封,碧螺心情馬上好起來。
“餓不餓?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司徒柳沒有答她,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株桃樹上,看了半晌,突然問。
“這是什麼樹?我總覺得熟悉,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碧螺奇怪,桃花蠱只能讓人忘了自我,忘了心愛之人,並不影響對世間萬物的記憶,司徒柳也一直很正常,怎麼會偏偏不記得桃樹?
她於是柔聲解釋。
“這是桃花樹,到春天,會開許多粉紅色的花朵,有淡淡的清香味。”
“原來如此。”
司徒柳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突然低頭將臉湊在她脖頸邊。
“桃花的香味,是不是就像你身上的一樣?”
碧螺一張臉瞬間血紅,心跳不已,伸手抱住他的腰。
“嗯,你喜不喜歡?”
司徒柳停滯片刻,也回抱住她,眼神卻依然看着那枝頭髮呆。
“喜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