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桃跑出紅袖招，又回頭望了一眼，見司徒柳並未跟出來，直氣得跺腳。
這一跺，卻聽哎喲一聲，竟踩在一雙靴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見。”
蔣桃慌忙後退，連連道歉，一擡頭，卻愣了。
“真是好巧，怎麼，你又從你家少爺那跑出來了？莫非是特地來找爺的？”
一張不懷好意的面龐涎笑着湊過來，不是那日在翠玉軒遇上的伍爺又是誰？
蔣桃一個激靈，反應極快地轉身就要跑回去找司徒柳，卻被一隻鐵臂反扭住雙手，拉近。
“跑什麼？反正你家少爺也不要你了，不如跟了我，也是一樣的。”
“放開她！”
略帶沙啞的聲音不疾不徐，蔣桃心頭一跳，轉過頭去，果見庚生抱着一個紙包站在那裡，身形瘦長卻十分堅定。
伍爺愣了一秒，突然仰天長笑起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醜鬼！”
他表情一瞬陰狠。
“王庚生，你以爲你還是當年的小潘安麼？也不看看自己一張臉燒成什麼樣了，你現在的德行，女人見了都要繞着走，還學什麼英雄救美？”
蔣桃迅速捕捉到他話中的玄機，不由看向庚生。
那燒燬的臉，依舊輪廓分明，依稀能看到當年俊秀的模樣。蔣桃心下一陣惋惜，水火無情，爲何遭受不幸的，偏偏是這樣的好人？
庚生垂下眼簾，卻沒有退開，而是將手中的紙包雙手奉了上去，聲音很恭順。
“伍爺，她、她只是個小丫頭，還不懂事，這些靈芝粉，是我自己從山裡採的靈芝磨的，您若不嫌棄……”
啪地一聲，紙包飛旋而出，落在地上，裡頭的粉末抖散一地。
“醜鬼，你是什麼身份，夠得上資格求我？哎呦！”
伍爺只覺腹間一痛，低頭去看，卻見臂下的丫頭青絲散了一頭，手中握着一根沾血的簪子。
衆目睽睽之下，莫城主的手下人被個黃毛丫頭刺中，哪裡還有顏面，伍爺頓時怒火滔天，劈手奪過蔣桃手上的簪，就往她脖子上刺下去。
“別！”
說時遲那時快，庚生竟不顧跛腿，飛撲過去抱住伍爺，簪子一偏，在他臂上擦出一串血花。
伍爺越發羞惱，一腳將他踢出幾米，又要去捏蔣桃的脖子，不知爲何，手腕一麻，竟使不上力氣，他驚怒地將大掌移到眼皮下，看着自己顫抖不止的五指，又看了看地上擊中自己關節的竹板，瞬間瞪大了雙眼。
“仗勢欺人的狗，莫城主怎麼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說話人聲音清亮，衆人好奇望去，只見一位翩翩少年並着嬌俏少女，從人羣中走出，居然是這些日子常在各大茶樓說書的那對兄妹。
“臭小子！竟敢陰你爺！”
伍爺把蔣桃一丟，飛身上去，伍爺雖然德行有虧，但能在城主手下當差，身手也不是泛泛之輩，不知多少人喪命在他的鐵沙掌下，眼睛那蒲扇般的大掌就要將少年擊飛，他卻不躲不閃，依舊含着諷笑站在原地。
然而那大掌沒能落下去，在距少年的天靈蓋一指之遙時，居然被他身旁的少女用兩個指頭夾住，反手一翻，牛高馬大的中年男子竟重重跌趴在地，他看着自己手掌上那兩個烏黑的指印，竟全身無力，爬不起身。
“姜
姑娘，又見面了。”
蘇辭上前，含笑扶起蔣桃。
“怎麼樣？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蔣桃只不過是被摔了一下，自然沒事，她感激地對兄妹倆搖搖頭，急忙去看倒在一旁的庚生。
庚生已經爬起來，靜靜站在一旁，沉默卑謙，沒有湊過來的意思。
想起伍爺的話，蔣桃心中不由一陣難受。
究竟是怎樣的摧殘，才使得曾有小潘安之稱的男子，落得今天的地步。
蘇眉挽起她的胳膊。
“姜姐姐，今天我和哥哥正好有空，請你吃飯怎樣？”
蔣桃看了看一瘸一拐默然離開的庚生，和那散落滿地的靈芝粉，毅然對蘇辭兄妹深深一揖。
“對不起，謝謝了，可我還有點事，改天，改天我請你們！”
說完，她提起裙子扒開人羣，追着庚生而去。
人羣漸漸散開，司徒柳方從紅袖招裡走出來，狀似悠閒地步入一旁的深巷中。
有兩個人早已等候在那裡，正是神色冷然的蘇辭兄妹。
“司徒公子，你怎能放任命主獨自在外？你可知有多少人等着要她的命。”
司徒柳嫣然一笑，目光淡淡掃過兄妹二人。
“不是有你們全程跟隨保護嗎？我就是要看看，命主有難，麒麟府還能不能沉得住氣。”
蘇辭一愣。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們來自麒麟府的？”
司徒柳不屑地哼了聲。
“那個護花金鈴，響聲倒很特別，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是一種苗疆巫韻，掛在目標身上，便能第一時間找到，久聞麒麟府廣納異才，二位大約也在其中。”
蘇眉訝然，看他的神色多了一分欽佩。
“司徒公子果然聰明過人，竟瞞不過你呢！”
蘇辭瞪了妹妹一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司徒柳。
“司徒公子，既然彼此已亮明身份，那我還有一事告知，就在前些日子，駱凌之曾向聖上請旨，要帶人進蓮溪城捉拿你與命主。”
“哦？”
司徒柳笑眯眯點頭。
“那麼我猜皇上一定沒有應允，這樣，駱凌之纔有反的理由不是？這也正遂了皇上的心意，皆大歡喜，很好呀！”
蘇辭不理會，繼續道。
“駱凌之現在就在城外，司徒公子只要再帶着命主到城牆上刺激刺激他，誘他強攻蓮溪城，便可功成身退了。”
司徒柳笑意微斂，鳳目轉冷。
“皇上是想讓駱凌之同莫蓮兩敗俱傷，好坐收漁利麼？”
蘇辭皺眉。
“司徒公子，這是大不敬。”
司徒柳冷哼一聲，脣上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抱歉，莫蓮好歹算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害他，而且這麼做，駱凌之若死了，阿桃會恨我的，所以，我們司徒家和麒麟府的交易，暫時到此爲止吧！”
“司徒公子請留步！”
蘇辭突然探手去抓他肩膀，司徒柳卻已和他擦身而過，竟連一片衣角也沒碰到他的。
“該死！”
他憤憤丟開手，轉身攤開掌心，一團紙從他掌中化出，疊成鴿子的形狀，撲騰翅膀飛向天空。
“哥，你要做什麼？”
蘇辭轉臉對妹妹嘆了口氣。
“司徒柳不肯合作，我們又動不得他，只能先等待聖命了。”
庚生不顧瘸腳，飛快趕回小破屋，關上門，佇立良久，方回身開門。
那個一直不依不饒跟着在他身後的女子依舊站在不遠處，笑望着他。
“庚生哥，真的不準備讓我進去？”
庚生終於嘆了口氣，打開門。
蔣桃忙快步跑進去，王嬸還未回來，她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揉了揉黃狗的腦袋，又扯下梨花枝嗅了嗅，這才轉頭道。
“謝謝你救了我。”
庚生好似沒聽到一般，徑自悶頭打水，灌滿陶罐，轉身拎進屋。
蔣桃不死心的跟進去。
“謝謝你救了我！”
庚生倒水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低下頭。
“我沒有，救你的，是那兄妹兩。”
蔣桃一笑，從他手中搶過水杯，一口灌下。
“好喝！你放了什麼？”
庚生不答只是微笑，半張臉上爬滿猙獰可怖的傷痕，甚至連眼皮都被燒塌了，可那對眸子卻依舊是清亮的，看向人的時候，總是含着淡淡的悲涼。
蔣桃擡頭，目光誠摯。
“庚生哥，一個人的氣質和品格，是不會隨着容貌的改變而消逝的。”
她的雙眼閃爍着堅定的光芒，語氣卻是如此溫柔，那句話像閃電般掠過他的心，冥冥中與記憶中某一處柔軟融合，他定定望住她。
說完這句很矯情的話，蔣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轉移話題。
“說起來真是好巧，要不是你偶然經過，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庚生猶豫片刻，輕聲道。
“不是偶然，我……我看到你跟着那位公子進了紅袖招，有些擔心，就在外面等了。”
斟酌了一下，他問。
“那位公子……是你的情郎吧？真的……很漂亮。”
司徒柳？情郎？蔣桃大窘，急忙擺手。
“不是不是，我和他，我們就是僱傭關係而已，我只是他手下的打工仔，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翻臉不認人的傢伙，我們怎麼可能有什麼！”
庚生難得地面露微笑。
“是嗎？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
蔣桃愣，咳咳兩聲。
“有……什麼不一樣？”
庚生想了想。
“他看你的時候，眼睛很亮，像月亮照在水上。”
蔣桃心中一動，臉頰有些發燙，掩飾性地大力去拍庚生的背。
“哈哈，哈哈，庚生哥！你這突然的詩人即視感是怎麼回事啊，說什麼月亮照在水上，好肉麻。”
她自嘲一笑，舉起杯子猛然灌了一口。
“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傢伙現在怎麼可能會在青樓廝混。”
“誰在青樓廝混了？”
一道略帶笑意的聲線在身後響起，驚得蔣桃將喝進去的水全噴了出來。
司徒柳搖扇踏了進來，衣帶飄飛，神彩飛揚，寒酸的屋子頓時蓬蓽生輝，他極其自然地走到兩人之間，拿過蔣桃手上的杯子徑自喝了一口。
“是紫蘇麼？挺不錯的。”
話是對庚生說的，目光卻看向蔣桃。
蔣桃別過臉。
“你不在紅袖招享受，跑到這裡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