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偶然相聚酒樓,在美酒佳餚和秦淮夜色的助興下,除了王隨酩酊大醉以外,其他三人也都微醺。
跑堂的夥計是個眼睛亮的,瞧着這四人綾羅綢緞,氣宇不凡,非富即貴,就上前諂媚狗腿地道:“四位爺只吃酒未免寡淡,何不招來對面錦翠閣的姑娘們來助興?”
十里秦淮乃是金陵繁華所在,一水相隔河兩岸,酒樓的對面恰好就是教坊青樓雲集之地。
“要,自然要,把頭牌姑娘給爺叫過來!”王隨雖醉的厲害,但跑堂夥計說的話卻聽的一清二楚。
秦淮之地的風塵女子數得上名號的大多模樣身段一流,詩詞歌賦具佳,精通歌舞,風情萬種,欲拒還迎,勾人攝魄。王隨在家受秦翠紅的氣,特別想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求安慰。
王隨耍酒瘋大吵大嚷,剩下三人卻都微皺着眉頭,顯然對跑堂夥計的建議感到不滿。
林琅玕在東宮做侍講,最重名聲;且自小受到父母嚴格教導,潔身自好,對戲子ji女等都敬而遠之。蘇明和自從娶了貌若天仙的嬌妻,自問這輩子見過的女子哪一個都沒有徐燕出衆,因此對那些庸脂俗粉提不起興致。再說老婆大着肚子,他一身酒氣再添一身脂粉氣回去,把老婆氣出個好歹,實在是得不償失。趙晏殊倒是無所謂,軍營中也司空見慣,他只怕王隨家的河東獅吼,到時候他弄個裡外不是人。
那跑堂的見其他三人不說話,只其中一位大醉的喊着叫姑娘,就知道好心辦了壞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推諉道:“錦翠閣的頭牌姑娘名號‘賽西施’,要見她一面光有銀子不行,還得做詩博姑娘一笑才行。”
青樓最喜用這樣或那樣的噱頭來吸引一擲千金的富商巨賈,王孫公子。那跑堂夥計雖是推諉,說的卻也是實情。
王隨大着舌頭道:“哪裡來的鳥規矩,吊人胃口,不過就是要人大把撒銀子就是了。”
王隨明顯要醉暈過去了,卻還用手搭着身旁趙晏殊的肩膀,對着跑堂夥計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位大爺像是沒錢的嗎?”王隨用手撣了撣趙晏殊乾淨整潔的衣服,接着就暈了過去。
趙晏殊看着王隨醉伏在酒桌上,鬆了口氣,掏出一兩銀子打發了那跑堂的。那跑堂的也識趣,拿了銀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他又怎麼了?弟妹給他氣受了?”林琅玕皺着眉頭看王隨爛醉如泥的樣子,表情很糾結,既有憐憫同情又有不屑嫌棄。
這幾年王隨進太醫院供職,把家安在京都,自然林琅玕也與王隨擡頭不見低頭見。兩人關係雖不似從前,可王隨家裡的事多少還是清楚的。
趙晏殊沒說話,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他坦然地看着林琅玕,就讓林琅玕心裡有數了。
“孩子都生了三個了,他也該認命了。”林琅玕嘴裡這麼說,心裡也是這麼想的。難不成還能和離或是休妻?爲了孩子也該忍下去的。再說人家秦翠紅不過是脾氣火爆了些,從哪方面看,林琅玕都認爲是王隨佔便宜了。
蘇明和雖沒說話,可心裡是很贊同林琅玕的說法的。要不是秦翠紅彪悍,這王隨還指不定闖出什麼大禍來呢。一物降一物,世間姻緣天註定,本就有其妙處。
四人在酒樓的中吃酒閒聊,卻不想半開的窗卻讓他們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麗姐兒趴在馬車窗旁,手裡拿着新得的千里眼遙望四周。夜色中,烏漆漆的,沒什麼景色可看,只有亮着燈籠的酒樓食肆能瞧出影像。直到小小的鏡片中映照出舅舅,姑父和趙晏殊的影像,這才固定下來,定定地看。她想看看趙晏殊的手好沒好,雖對那次出口傷人理直氣壯,卻也有一點不安。
“看什麼呢?”說着林氏就搶過麗姐兒手中的千里眼,讓一旁的榴花收着。
金陵城白日流火,不適宜郊遊。徐熹看着妻兒憋在狹小的客棧中整日不出來,心裡多少有些愧疚,就挑着夜涼風爽時,攜家帶口地出來逛逛。十里秦淮,夜色雖美,可勾欄瓦肆,歌舞昇平,教坊青樓,yin詞豔曲卻讓林氏心中不喜。她最怕這些yin靡腐爛的東西教壞了兒女,偏偏女兒從弟弟那裡新得了千里眼,拿着它四處瞧,指不定就瞧見了什麼不該見的。
“是舅舅和姑父。”麗姐兒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對林氏道。
林氏愣了愣,順着麗姐兒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看見是座酒樓,心下一鬆。
“快回蘇州了,高興嗎?”林氏拉着麗姐兒的手說話。聖駕要在中秋前回京,眼瞧着夏天就要過去,這幾天禮部正商量着啓程回京的日子。
“談不上高興不高興,舅舅和姑父也要走了,見不着了。”麗姐兒看着幾個弟弟因爲剛剛遊船嬉鬧累了,現在沉沉睡去的樣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那麼喜歡舅舅和姑父?”林氏倒是喜歡女兒親近親戚。畢竟徐家勢單力薄,而幾個兒子年紀還小,獨木難支。與姻親保持良好的關係總是以防萬一。
“嗯,喜歡。”嘴上麗姐兒沒多說,心下卻嘀咕,兩個都是美男,爲什麼不喜歡。
林氏笑笑,不再說話。
酒樓上,趙晏殊等人任由王隨醉着,三人閒談。
“你那裡還有千里眼嗎?”林琅玕問趙晏殊。
趙晏殊道:“我手裡本沒幾件這種西洋玩物,自給了你一個千里眼,剩下的就都送給幾位皇子公主了。”
海禁剛開,公卿世族,文武官員分了幾派還在朝廷中分辨不休,吵吵鬧鬧,因此這種西洋舶來品還很新鮮,尋常人弄不到。趙晏殊也是機緣巧合才從一個商人手裡花了大價錢買了幾個,給皇上看看夷人的手藝。
“怎麼了?”蘇明和問林琅玕。
“別提了。”林琅玕滿臉愁苦,接着道:“去了姐姐姐夫那裡,只拿了千里眼給外甥女,可三個外甥卻沒拿到,那三個娃正爲這個正眼都不瞧我這個舅舅一眼呢。往日裡,帶着他們玩,讓他們當馬騎的情分都不記得了!”
蘇明和哈哈大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你這個讀聖人言的,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林琅玕沒好氣地瞪了蘇明和一眼,卻想着蘇明和這人不管與誰打交道都八面玲瓏,面面俱到,他不如矣。
趙晏殊正拿酒杯的手一頓,想着林琅玕的外甥女可不就是那個殺氣騰騰的小姑娘嗎?他千辛萬苦找來的千里眼到她的手裡了?趙晏殊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手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心下再一次感嘆那姑娘下口狠。
沒兩日,聖駕要回京的消息就傳了出來,麗姐兒啃着西瓜,算着日子,想着時間緊,恐怕外祖母和姑母已經開始收拾行囊了。這種時候,怕是不好打擾。不過聖駕回京,親人也跟着難再見,想來即便是再忙,林氏還是要帶着女兒們去何氏那裡看看的。
不想林氏還沒動作,趙嬤嬤那邊卻偷偷送了紙條過來。林氏一看,心火直燒,又想了想近段日子徐燕的舉動,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蹺。徐燕是個明白人,只圓月卻是軟肋。林氏本想親自走一趟,可想着如此一來,恐怕就要和徐燕生分,又怕把趙嬤嬤給捅出來,又添一層麻煩,因此憋着一股火。林氏只等和徐熹商量了,纔算是平復了心情。她弟弟哪怕是天煞孤星,也輪不到個丫鬟來可憐。
徐熹思來想去,還是直接找了蘇明和,直言道:“舅爺剛剛任了太子侍講,您就送個丫鬟過去,知道的人說舅爺風流才子,佳人傾慕;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您居心不良?”
這番話可謂是誅心之語,嚇的蘇明和一頭冷汗。他雖知徐熹如此說是爲了林家清譽,可徐熹所說之言畢竟也有道理。三家本同氣連枝,哪一個被皇上盯上都不好。沐恩伯府靠的就是皇恩,被皇上瞧不順眼了,那他就什麼都不是了。太子是國之儲君,真要是擔上了什麼干係,後果不堪想象。徐燕已經心軟,他也看着不忍,本打算爲圓月說和的,不想卻有這麼一出。不過是個丫鬟,好好的陽光大道她不走,可不就是仗着老婆心軟嘛。如此看來,可不是刁奴一個嘛。蘇明和倒沒想着家裡出了透信的,只想着紙包不住火,怕是林家也有耳聞了。
徐熹看着蘇明和的樣子,知道說的話起了作用,就直接回去了。蘇明和也不敢耽擱,直接回了家,瞞着徐燕見了圓月。
“也不爲難你,只給你兩條路,毒藥一瓶或是風光出嫁本伯的幕僚,你選哪一個?”蘇明和直接道。
圓月虛弱地笑笑,氣若游絲地道:“我願出嫁。”
她看着蘇明和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爭不過命。她不是徐燕,這輩子最好的歸宿不過是脫籍,找個適當的人,卻不是她心裡的那個人。
蘇明和鬆了口氣,表情輕鬆了很多,他要回去把這件事告訴妻子,好讓妻子安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