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天氣嚴寒,徐燕穿着一身大紅猩猩氈站在梅樹下。前兩天京都的一場大雪令整個世界都變得晶瑩剔透的,此時火紅的梅花襯着白雪和容色堪比沉魚落雁的徐燕一起,場景頗顯的古意闌珊,不像是真的。
“小姐我們回去吧。”圓月雙手凍的不行,只想找個地方烤火。
徐老太爺帶着孫子孫媳一行去了林府,單單留下她。徐燕雖想再見一次那個笑容乾淨,態度寬和的男子一面,卻是不行了。
“癡心妄想嗎?”徐燕心裡清楚她就是癡心妄想了。
“小姐慎言!”圓月知道徐燕說的是她對林家七爺的心思。
“我好羨慕大嫂子和侄女。”徐燕沒有停下,繼續和圓月說話,“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也知道現在的一切已經是老天開眼,更知道祖父不會害我,我未來的相公必定是對我愛重有加的。我只是心裡藏了太多的事兒,想說出來罷了。我只知道再不說出來,就要憋死了。”
徐燕轉過身對着圓月笑道:“苦了你了,只能跟着我。”
“奴婢不苦,奴婢跟着小姐永不悔。”圓月的雙眸閃過一絲剛毅之色。
“圓月,娶我的人家定了”徐燕依舊是笑着的,可神色中透露着蕭索之意。
林氏想了想道:“我打算讓趙嬤嬤一家子都留下來去莊子上管事。”
“我聽說趙嬤嬤兒子一家挺有本事的,你現在手裡人也不多,就這麼都放出去?”何氏顯然是不大讚同的。
“娘您不知道這些年趙嬤嬤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就沒有一天的舒心日子。開始那些年是陪着女兒在寧安縣城,那地方就是鄉下,物資匱乏,什麼都沒有。要不是嬤嬤經常下廚做吃食給女兒。照顧女兒,麗姐兒未必會平安的生下來,還能長這麼大,喜哥兒和樂哥兒恐怕女兒都未必能懷上。後來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兒子,也算是骨肉團圓了,卻一把年紀和我們逃到了山裡。雖說這幾年在山裡還過的去,可伺候這麼多人,嬤嬤沒少受累,大把年紀還得天天呆在廚房裡,一雙手和鄉下務農的婆子也沒什麼兩樣了。還有她兒媳趙家的。因爲天天伺候我們,她都不敢懷孩子。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女兒自然要好好奉養趙嬤嬤。爲她着想。而且娘您也說了相公是要外放的,去哪裡不知道,可女兒知道趙嬤嬤這麼大年紀了,恐怕再也經不得舟車勞頓了,莫不如就讓她老人家在京都莊子裡兒孫圍繞的。安享晚年。再說趙老虎那一家在山裡專門做些粗活確實不錯,可在官宦人家做管事恐怕不太合適,莫不如就放他們在莊子上,自由自在的,不失了本性。況且種田他們也是行家裡手,想來定會把莊子打理的井井有條。”林氏考慮的還算周到。
“那丹桂呢?”何氏聽着女兒的打算不住地點頭。
“丹桂自然要跟着她相公兒子隨相公外放。女兒早就想過了。等丹桂放出去之後,過一段時間再讓丹桂進府教麗姐兒女紅,也不用天天教。五天進府一次,月錢給她算的高高的,畢竟丹桂將來還會再生孩子,多攢點積蓄怎麼都好。”林氏也很替丹桂想好了。
“娘再送你幾房下人?”何氏問道。
“娘再給我一房下人掌管另一處莊子就好,那處宅院我這幾天就讓人幫着把它租出去。等女兒走了之後。時常讓趙老虎看顧着就是了。”林氏盤算着。
何氏點頭不再涉及這個問題,而是轉了另外的話題道:“你小姑子的婚事你問老爺子了?”
“問過了。祖父說有人家了。還說過段日子讓女兒去幫着相看!”林氏慶幸當初和孃親商量了,要不然還真是白忙活一場。
“你看吧,你們家老爺子精着哪!女兒啊,你可得長點心眼。”何氏又開始嘮叨起來了,卻忘了問是哪個人家。
麗姐兒那頭因爲吃了太多點心,玩九連環太過專注,又偷聽了太多的私房話,導致她明顯地睏倦了。她兩手把解開的九連環一扔,喝了口玫瑰香露就直接躺在炕上,頭枕着棕色寶相花紋飾的軟墊開始昏昏入睡。睡覺這件事情絕對是傳染的,麗姐兒躺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三個男孩子也都有樣學樣地靠在軟枕上閉着眼睛睡着了。暖閣中只留下芳草和芳菱兩個清醒的丫鬟服侍着四姐弟或是蓋被子或是收拾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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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晦,我知道你一直想入翰林。可現在的情況是聖以難違,這翰林你恐怕是進不去了。”林老爺不可能一點都不惋惜,他女婿當年可是探花,文采斐然,他不入翰林真是冤,都是自己拖累了他。想到這裡,林老爺手一哆嗦,差點把茶水給灑出來。
“沒事的,小婿謹遵聖意。”徐熹開始還有點遺憾,可現在是一點都沒有了。他覺得外放也不錯,他已經不是二十剛出頭的探花郎了,他現在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有家有業。這些許年的起起伏伏愈發磨練了他,讓他懂得了許多。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閣,不過是他年少時滿懷壯志的夢罷了。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更知道他不適合做那麼高的官位。他骨子裡有的不過是閒雲野鶴的精神罷了。這時的徐熹可比當初在蜀州城因爲十萬兩白銀而要去和吳光地理論的他成熟多了,也內斂多了。
林老爺的自責在徐熹的灑脫下顯得有些畏畏縮縮,這又讓林老爺自慚形穢一番,愈發覺得這個女婿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很有高士的風華。
林琅玕在一旁聽着,既不插嘴也不動,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像被釘住了一般。他正想着那天和趙晏殊,王隨吃過小館之後的情景。
那天夜色已黑,趙晏殊雖喝了不少卻依舊清醒,而王隨因爲吃了什麼藥丸而容色煥發,怎麼喝都不醉。唯有他,模模糊糊,磕磕絆絆,要不是來福他可能都到不了家。
就在他們三個要分道揚鑣的時候,十幾個蒙面人突然衝了出來,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就衝着他們來了。林琅玕在那一刻徹底酒醒了,只是胃裡實在翻騰的厲害,他難受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也不知爲什麼,在那一刻他只覺得這是王隨的仇人,他肯定是賣了假藥,得罪人了。
趙晏殊果然勇猛,他一個敵那些黑衣人十幾個,刀光劍影,快如閃電。而來福也機靈,拉着他就躲在一旁。而王隨則比他這個只會躲着的強多了,不是灑這個藥粉,就是灑那個藥粉。反正沾着他藥粉的黑衣人最後都沒什麼好下場,那種噁心的情狀不說也罷,因爲他當時一邊看着,又因着胃中酒精的刺激,猛吐不止,等他昏天黑地地吐完之後,五城兵馬司也終於趕到了。
趙晏殊和王隨一點傷都沒有,只有他這個躲在一旁吐的昏天黑地,動彈不得。當時他覺得自己丟死人了,心情很糟糕,甚至都不想再看見第二天的太陽了。趙晏殊扶着他,而王隨則餵了他一種味道很清爽的藥丸。他的藥真是靈,吃了就不難受了,他果然是神醫。
再後來的後來就是他回了家,他讓來福保守秘密,跟誰都別說。一方面他覺得這件事太過血腥,說了嚇着人;另一方面,他覺得當時的自己太過丟人。而趙晏殊和王隨也走了,之後他就沒再聽到王隨的消息,只是前兩天在國子監聽說王隨周遊尋他師父去了。他當時還在心裡嘀咕,覺得那王隨是躲仇人才走了。趙晏殊他後來也見過一次,跟沒事人一般和他閒聊,說笑,好像根本沒那回事一般,這令他從心底裡深深的意識到趙晏殊小小年紀,卻已經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了,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阿玕,你怎麼不說話?你姐夫問你話呢!”林老爺很不滿兒子近來的木訥行徑。
“什麼?”林琅玕看着徐熹問道。
“想知道王隨現在哪裡,我想親自去拜訪道謝。”徐熹態度溫和。
“不巧了,前兩日聽說王隨已經出了京都去尋他師父去了。”林琅玕現在覺得王隨這人有點危險,不管是誰還是少接觸的好。雖說外甥女的病徹底好了,現在這麼幹有點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嫌疑,有失君子風度。不過現在是安全第一最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纔是倒黴呢。
“真是不巧,我是真想去登門拜謝一番。”徐熹一直有感謝王隨的意思,他不介意多拿點銀子。畢竟對他來說那點銀子不算什麼。
“姐夫有這份心意就好,想來王隨那樣的神醫名士不介意這些。”林琅玕剛說完這話林老爺就用鼻子“哼”了一聲。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可是知道有人花重金買殺手要王隨的性命。雖然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可想來那王隨也不是什麼好人。要不是看在他治好了麗姐兒的份兒上,他纔不搭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