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石橋橋頭,殷玉瑤凝眸看去,只見一片幽森寒譎。
感覺,像是回到雲霄山秘境之中,她和燕煌曦聯手,面對無邊深塹,只是那一次,有他在身邊,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她已不是當初那個柔弱的女子,她是一代女皇!
只略略停駐了片刻,殷玉瑤便邁步朝前走去,幸好這段路看起來雖然陰森,但卻並無陷阱,不消片刻功夫,她便穿過了離愁澗和別離河,果見一株巨大的,軀幹發着紅光的樹,立在前方。
這,就是情根嗎?
默立於樹下,殷玉瑤擡頭向上望去,只見一條條根系如須發般從樹冠上垂下,深深插入堅硬的岩石中,果然是上半部爲一,中半部爲二,下半部再合爲一。
可是,要如何才能判斷出,哪一條是紅蓮的情恨,哪一條是自己的?
“用心,用你的心!”紅蓮的聲音如影隨形,竟然透過長長的石橋傳過來。
“心?”
念隨意轉,殷玉瑤合上雙眼,立即聽到很多,奇怪的,心臟跳動的聲響——怦,怦怦,怦怦怦。
倏忽間,她驀地睜開雙眼,指尖一探,已然精準地抓住一條鬚根,將它硬拉了出來。
這鬚根軟綿綿熱乎乎,而且還不住發着抖,似乎十分駭懼。
“不要……”一個微弱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傳進殷玉瑤耳中。
“你會說話?”
“不要……”鬚根只是抖個不停。
“爲什麼不要?”
“不要……”
從鬚根上散發出的濃烈哀傷,透過殷玉瑤的掌心,直滲入她的五臟六腑,竟催得她眸中滾出晶瑩的淚水。
她的腦海中浮出一幅圖景——高高的雪峰上,一個貌若天仙的男子,一步步朝冰棺中靜靜躺着的女子走去,在他的指尖觸到棺蓋的剎那,絕美容顏忽然寸寸綻裂,而變得血肉模糊……
殷玉瑤的心驀然停止跳動——那個男人,自己應該從來沒有見過,可是他渾身的冰涼與強烈的痛楚,卻震撼了她的心。
“毀了它!”紅蓮的聲音再次傳來。
“爲什麼?他很愛你……”
“媽的!”紅蓮忍不住一聲低咒,“我不要他的施捨,更不要他的憐憫!”
“他不是施捨……”
“殷玉瑤!我再說一次,毀了它!”
殷玉瑤沉默。
她並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可是那男子心中隱忍的愛戀,卻像一根尖銳的針,插進她的心臟,讓她實在不忍下手。
最終,她輕輕抽回手,情根滋溜一聲縮回,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很深。
嘆了口氣,殷玉瑤再次闔上雙眼,去感應自己的靈根——
她找到了。
那是一條鮮紅的,閃發着淡淡金暉的鬚根,握在手裡就覺得無比溫暖,她將它輕輕貼到臉頰上,靈根活潑地摩娑着她的臉龐,讓她忍不住想笑。
與此同時,腦海裡那個人的形象驀然變得清晰起來,不過,他的模樣好奇怪——剪着短短的頭髮,穿着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衣服,站在一座很高的房子前,只有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仍然散發着冷峻與霸氣,沒有絲毫改變。
猶記得相遇之初,每每對上他的眼,她就忍不住心悸害怕,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也會笑,而且笑起來很溫柔,直到孩子們出世,他的霸氣才慢慢轉成成熟男子獨有的內斂……
可是,透過靈根看到的他,身上似乎又多了些東西,那是什麼呢?
不管了。
無論何時何地,她的煌曦,在她眼中都是完美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要找的,也——就是他!
輕輕在靈根上一吻,殷玉瑤彎下身子,慢慢朝下摸索,果然在根鬚的底部,找到一顆紅彤彤的果子,她的脣角頓時朝上翹起,露出抹喜悅的笑,然後伸手,將紅果擷下,送入脣間。
有些腥,有些鹹,還有些苦和澀,不過尚在她的接受範圍,默默注視了那條靈根小半會兒,殷玉瑤站起身來,轉頭往回走,卻沒有留意,那條靈根竟慢慢地失了顏色,變得灰暗不堪。
紅蓮的眼中充滿怨毒,死死盯着那個女人的背影——死女人,總是一副自以爲是的模樣,覺得自己有了愛,世間便能處處充滿愛——殷玉瑤,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好好嚐嚐,被男人折磨的味道!
可殷玉瑤已經去得遠了。
因爲在她看來,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
一個人,得罪另一個人,往往並不會因爲,對,或者錯。
……
“地君陛下,我已經決定了,再次投往人間。”
“嗯。”地君點頭,“因爲你曾身爲大地皇女,故此,只有一個命盤極硬的女子,才能承載你的靈魂,並且,爲了不影響你投生之後的生活,本君要先施法,抹去你今世的記憶。”
“抹去今世的記憶?”殷玉瑤眉心突突一跳,“如此一來,我豈不是……再也記不得他?”
“殷玉瑤,讓一切重新來過,不是會更好嗎?”
“重新來過?”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不應該被以前的自己困鎖住,或許人生,會有更大的不同。”
“是嗎?”殷玉瑤尚自疑惑間,地君已經擡起手臂,白光剎那閃過,擊中殷玉瑤的額心,等她再度醒來時,眼神已然變得空洞而茫然。
“轉輪使,帶她下去吧。”
即有一藍衫男子上前,引着殷玉瑤,退入漆黑的深洞中。
……
兩千年後。
一片數百萬平方公里的熱土。
北方最大的都市,B市。
凱瑞思大酒樓。
樓前豎立的招牌上,貼着大大的喜字:
祝金淮集團總裁納蘭照羽,與諾安集團總裁殷玉瑤,訂婚之喜。
“滋——”
就在典禮即將開始之時,一輛白色的法拉利從長街那頭飛馳而至,在廣場上停下。
車門打開,一身黑衣的帥氣男子走出,通身的冷氣頓時凍僵一片人。
“是燕三少!”
“燕三少來了!”
門口頓時起了不小的騷動,而此次宴會的主人,年輕而儒雅的豪門貴公子,納蘭照羽,更是親自步出相迎。
“你不是說,還在法國阿爾卑斯雪山上嗎?怎麼神出鬼沒地跑回來了?”
“你訂婚,我怎麼能不來?”重重一拍兄弟的肩膀,燕煌曦臉上仍是冷冷的,只有納蘭照羽才能瞅見,他眸底那一絲隱藏的笑。
無論如何,能請到恆天集團的總裁親自光臨,於他而言,總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
“少總,吉時快到了,可是——”負責今日典禮的司儀,氣喘吁吁地擠到納蘭照羽跟前,臉色漲得血紅。
“可是什麼?”
“可是準新娘還沒有出現。”
納蘭照羽不以爲意,脣邊反綻出一絲溫柔的笑:“瑤兒一向就是這麼任性,不用擔心,準點兒她定然會出現的。”
瑤兒?
這個過於親暱的稱呼,卻讓燕煌曦的心驀然一痛——
爲什麼?
那是他朋友的妻子,爲什麼卻讓他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用力甩甩頭,他趕走腦子裡的綺思雜念,張臂攬住納蘭照羽的肩膀,低沉着嗓音道:“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哦,女人都是寵不得的,一寵就上天,尤其是你家那個瑤兒——”
“我怎麼啦?”
一句話還未說完,後面便傳來一個冰浸嘎脆的聲音。
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美麗得令這座豪華酒樓瞬間失色,讓在場每一個男人都止住呼吸的女人。
驚豔。
卻也教人……不寒而慄。
黑色的簡裝長裙,淡紫色的眼影,銀色的脣膏,如此詭異的妝扮,可帶給人的感覺,仍然只有兩個字——冷豔。
燕煌曦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想起商場裡關於她的很多傳奇——據說她下手狠毒,眼光獨到,每一筆投資都能收到五倍以上的回報,而且總能在危機出現前及時抽手。
傳說談判桌上,無論是面對什麼樣的角色,她都從不畏懼,遊刃有餘。
更據說,有無數的男人想掠取她的芳心,可是後來——她卻自己選擇了納蘭照羽。
她爲什麼選擇納蘭照羽?
很多男人懷疑,卻沒有人敢問,第一是怕吃閉門羹,第二,實在是畏懼她那雙洞悉世態人情的眼睛。
老練、潑辣、精明、狡猾……這是燕煌曦的第一判斷,繼而,他的心中升出絲不輕不重的厭惡之感。
女人麼,還是像嫺姿珠寶樓董事的女兒,黎鳳妍那般,嬌嬌弱弱的比較好。
哼了一聲,燕煌曦撇開納蘭照羽,自己朝酒樓裡走去。
也哼了一聲,殷玉瑤越過納蘭照羽,朝大廳裡走去。
剩下納蘭照羽,站在門邊,無奈地搓搓手掌,脣角淡淡揚起——他確實很無奈,只因爲他的這位未婚妻,和他的鐵桿好友,都太……有個性了。
只是,連納蘭照羽自己都想不到,令他真正無奈的事,纔剛剛開始……
……
鏡頭回轉。
熙祀宮。
納蘭照羽緩緩睜開雙眸。
自己仍然呆在地下深窟裡,眼前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彷彿他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擡手捂上胸口,感受到心臟的搏動,他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活着,原來他依舊還好好地活着。
“因爲,公子在這世上,還有眷戀……”女子輕柔的聲音,驀然在腦海裡響起,納蘭照羽輕扯脣角,微微地笑了。
燕姬,謝謝你,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謝謝你賜予我新生,從此以後,納蘭照羽會像你一樣,爲愛而活,只——爲愛而活。
運足內力,納蘭照羽腳尖猛一點地,朝空中飛去——
殿門開處,大片陽光灑進,四周同時響起虔誠而熱烈的喊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納蘭照羽驀地一怔,眼底旋即熱辣辣地一片。
“平身——”
“謝萬歲!”
“百里謙!”
“微臣在!”
“朕命令你,即日起代赦朝政,總領六部大小事宜,不得有誤!朕要星夜兼程,趕往燕都,接回皇后和太子!”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英明!”
整片廣場上,再次響起震撼人心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