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龍王?!”
不待陳何二人接話,身後已經響起一道極其激動的聲音。
三人一齊轉頭,卻見那掌櫃渾身亂顫,轉出櫃檯站到桌前,驀地一個耳光抽在自己頰上:“都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您老既是海龍王,今兒個這頓飯,小的請了,您們願吃多少吃多少!”
這意想不到的轉變,令陳何二人吃驚不小,對老乞丐的興趣也更加大了。
何常新拿過酒壺,親自給老乞丐斟上一杯酒:“但不知,這綽號有何講頭?”
“想不到,”老泥鰍卻是一聲長嘆,滿懷感慨地看了掌櫃一眼,“到如今,還有人記得老泥鰍的名頭,罷,老泥鰍就算這會兒死了,倒也值得了!”
陳儒綸陪笑道:“老伯這是什麼話?既然昔年能落下這麼個天響的名聲,至少證明,老伯好歹也是個風雲人物,不如就把當年的壯舉道出一二,讓我等也好長長見識?”
“這二位客官,想必是外地來的吧?”未料那掌櫃又熱情洋溢地岔了進來,“說起這海龍王,可是遠近馳名,郡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蓋因東海郡臨海,每年都要發生幾起海水倒灌城鎮的禍事,卷沒走不少人口,可自打海龍王爺爺開金口後,便再沒人因這事遭災。”
“哦?”陳儒觀眸中亮光閃閃,“爲什麼呢?”
掌櫃看了老泥鰍一眼,見他並無攔阻之意,方纔繼續說道:“因爲每次海嘯之前,海龍王爺爺就會敲着銅鑼,徒步走過沿海的村鎮,告訴大夥兒,大海卷何時發生,何時結束,每次會有多高的浪頭,衝到什麼地方,只要大夥兒按他的指引避難,就管保泰平無事,只是那些衝不走的屋子傢什,要毀於一旦罷了,久而久之,海龍王的名號就傳開了,大夥兒敬他慕他,還有些村鎮,爲他設了生祠,時不時進香叩拜呢。”
“奇聞,真是奇聞。”何常新忍不住真心讚歎,可看看身邊一副潦倒模樣的老泥鰍,忍不住道,“老伯既有這樣的本事,爲何還——”
“哎,”掌櫃長長嘆了一聲,“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海龍王雖有這本事,卻也不願靠它賺銀子花,一則鄉親們都窮,他不忍心,二則他向來是個仗義疏財之人,手裡頭但凡有兩個積蓄,遇着有那光景不好,突然遭難的,也就隨手潑灑出去了。因着有點名聲在外,倒也有不少女子喜歡他,願意跟他過日子,只是這海龍王也有些挑眼兒,單看上十里八鄉一朵傲人的海芙蓉,託了無數的人去說媒,總算是成了,可是——”
陳何二人已經完全被這故事吸引,見他突然打住話頭賣關子,忍不住急聲問道:“後來呢?後來咋樣了?”
掌櫃滿臉惋嘆地搖搖頭:“不想某一日,縣老爺出巡,冷眼瞅見那姑娘,當下便動開了心思,回到縣衙後,即命師爺挑了大擔的綵緞和滿箱金銀,前來求親,姑娘的父母貪着財貨,又懼於權勢,便尋了個籍口,支使海龍王出遠門,轉頭卻將姑娘送進了縣衙後院……”
屋子裡一下安靜得針落可聞,只聽見老泥鰍滋溜滋溜喝酒的聲音,搖曳燭火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仍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股子透骨的悲涼……
人世啊,這就是人世啊。
總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水流花謝。
後面的事,陳儒綸和何常新再沒有繼續打聽,只是悶頭陪着老泥鰍喝酒。
眼瞅着窗格子上起了矇矇亮色,老泥鰍忽然一拍桌案,紅臉粗脖子地道:“兩位不是打聽郡府里老爺的事麼,現下還聽不聽了?”
“聽,當然聽。”垂着頭已經有幾分睡意的陳儒綸,頓時變得清醒起來,迭聲兒答應道。
“實話告訴你們,現今郡守的夫人,便是當初那朵海芙蓉,郡守肚子裡的彎彎繞繞,她都清楚……我每日裡去郡府鬧騰,爲的,也不過是想見她一面……嘿嘿嘿嘿……”老泥鰍說着,竟然抹淚哭開了,“老乞丐是爲她擔心哩,怕她哪一天,就遭了那黑心郡守的毒手……”
萬萬料不到,故事還有這樣峰迴路轉處,而這老泥鰍的用情,卻又如此之深。
“他們不敢動我,怕哪一天不小心,海龍王跑上岸來,把他們也給一網打盡了……”老泥鰍已有七分醉,說着哭,哭着說,間或發出幾聲黯啞的笑,聽得人陣陣心酸。
“砰——!”何常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縱使海龍王不收他,九霄鳳凰卻容他不得!”
“鳳凰?”老泥鰍擡起頭來,大睜的雙眼裡滿是腥紅血絲,“啥鳳凰?”
“老伯,別的話我現在也不能同你多說,你只要記得,如今天清日明,惡人都會有現世之報,你就等着瞧好吧。”
陳儒綸到底比何常新清醒些,使眼神止住他,再次開口問道:“老伯啊,聽說這東海郡,有一家姓肖的海商,你可知道?”
“肖?肖子明?”
“……應該是吧。”
“你們問他作甚?”
“也沒啥事,就是打聽打聽。”
“哼,”不料老泥鰍卻是一聲冷笑,“若說這姓肖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是他從海外拉回來的那些東西,都是引人上邪道的,作孽哩!”
“啊?”陳儒綸不由吃了一驚,“聽說他對自家長工,卻是極好。”
“你說的,是老舵頭吧?”
“對。”
老泥鰍搖搖頭:“說起這老舵頭,是個可憐人,也是個實心眼子的人,昔年海龍王發怒,把他一家大小連同房子田地都捲走了,他四處流落無以存身,差點餓死在荒灘上,是肖子明救了他,從那以後,他死心踏地地跟着肖子明,即便知道他倒騰的那些玩意兒不上正道,卻閉緊嘴巴替他隱瞞……要說這肖子明,和郡府衙門裡那位,自然是有勾連的,每次做了生意,都是二人分利,這肖子明全家遭難,也是命數使然……唉,這些陰事,誰說得清楚哩?”
何常新暗暗搖頭,只感覺這東海郡的事,就像一堆亂麻,縱然再高明的人來,也難以理清個頭緒,抑或許,不單是東海郡,放眼整個大燕,乃至天下,這種纏雜不清的事,又該有多少?
是與非,對與錯,界限原本不是那樣分明的,就像一個人的一生,也不可能事事對,而無一件錯處。
話說到這功夫上,外面的天色已經全亮,陳儒綸想了想,再道:“老伯,倘若日後要尋你,該往何處去?”
“這個你們無須擔心,我隔三差五,就會去郡府衙門,他們家的銀子,能要白不要。”
“那,老伯現在何處安身呢?”
“東郊,龍王廟。”老泥鰍自嘲地說了一句,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往外走,陳儒綸和何常新對視一眼,也起身離去。
東海客棧。
二樓。
倚在窗邊,看着不遠處霧氣茫茫的大海,陳儒綸眉頭緊攢。
“陳大人,依你看,現下該怎麼辦?”
“不好辦哪。”陳儒綸搖搖頭,“不管是老舵頭的哭述,還是海龍王的指斥,都只是一面之辭,並不能證明什麼,最重要的是,沒有實據,東海郡郡守王之俞,好歹是朝廷四品大員,若無實據,你我二人也不好拿他治罪。”
“要查找實據,最好的辦法是打入郡衙內部,”何常新說着,目光忽地一閃,“不知與老泥鰍相好過的那朵海芙蓉,是否能幫得上咱們的忙?”
“若非萬不得已,不能這樣做,王之俞能在地方上跋扈如許多年,必然是個有心計的主,倘若一招不甚,打草驚蛇,讓他銷燬一切罪證,甚至——”陳儒綸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那倒不好了。”
“嗯,陳大人所言果然有理,那麼,我們該當如何着手呢?”
陳儒綸靈機一動:“他不是最喜歡挾制海商嗎?不如咱們——”
何常新雙眼一亮,當即明白過來:“咱們也來做一次海商!”
話說起來容易,辦事卻難,要知道,陳何兩位都是朝廷官員,長期坐堂理事,對於海上商貿,可是一竅不通,如今要裝,卻也有些棘手,兩人又計議了半日,決定改變原定計劃,就在當地尋一家小海商,以外來客的身份入份子,隨其出海。
午飯後,兩人便出了客棧,一路打聽着往海商集中的街道而去。
在東海郡,朝廷爲了方便管理,曾爲海商開闢了一條專門的商街,叫海貨街,兩人一路穿街過巷,用了一個時辰,終於走到海貨街的巷口。
擡眼望去,但見街道兩旁,滿滿懸掛着船帆魚網,空氣中充溢着濃郁的海腥氣息,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擺放着長長的條案,或堆放着高高的海貨,或供奉着海龍王、海祖娘娘,陳何二人仔細看了,果見內中有供奉老泥鰍的,只是其模樣,卻比現在的老泥鰍英俊帥氣得多,大抵是他年輕時的形象。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本該開門經營的時間,長街上卻冷清得緊,竟像是無人打理的模樣,兩人一邊看一邊往裡走,直到倒數第三戶,方纔看見一個身板結實的漢子,正埋頭清理着一堆散碎的玉石。
“大哥。”陳儒綸在這人面前收住腳步,輕輕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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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卻充耳不聞,仍舊只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大哥。”陳儒綸只得又叫了一聲。
“嘛事?”漢子頭也不擡,甕聲甕氣扔出兩個字來,像錘子般砸得陳儒綸的腦門兒嗡嗡直響。
“我想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海商下海?”
“下海?”漢子猛地扔掉手上玉石,擡起頭來,雙目炯炯地看着他,眸底躥動着鮮紅的血絲,看上去甚是可怖,“這年頭他媽的誰還下海?”
陳儒綸吃了一驚,好半晌才定下神來,繼續試探道:“大哥別動怒,我也不過隨口一問。”
漢子冷冷瞅他一眼:“這不是你這等公子哥兒呆的地兒,該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一連碰了好幾顆釘子,陳儒綸心中也不免有氣:“我看大哥也像條漢子,怎麼口裡說的,卻是娘們兒的話?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東海郡守着偌大一片海域,得天獨厚,但凡是個男兒家,自然都會去闖上一闖,大哥怎麼卻只縮在這裡,悶頭不吱聲兒?”
“好好好,”漢子猛然站起,陳儒綸這纔看清,他的個頭着實不低,昂昂藏藏七尺有餘,銅睛虎目,前額高廣,頭髮有些卷,極其粗獷地披在腦後,渾身散發出一股陽剛的氣息,“你是英雄,有本事,我便把這家當舍與你,你去闖蕩,若得了利,我一分不要,若不得利,或死在海里,也算你自己命苦,與我卻不相干!”
陳儒綸一聽,豪氣地笑了:“大哥這話倒有三分趣味,不如這樣吧,我與大哥搭個夥兒,我們出所有銀兩,大哥只管去府衙開出憑信,張帆出海,若是獲利,我倆一分不要,若是不獲利,或者死在海里,算我倆時運不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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