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孟瑤音彌留之際,對尚只有兩歲的寧拙叮囑。
“仙城不斷破敗,選拔標準隨之降低。拙兒,到你十四歲的時候,機關仙城的選拔標準會降低到煉氣期。這將是你最大的機緣!”
“拙兒,你要好好學習機關術。你要親自設計機關造物,親自組裝,親自操控,這些都是機關仙城的考覈內容。”
“萬萬不能用寧家功法修行到築基期!”
“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你在這方面的投入。不要表現得太優異,爹孃不在了,沒有人是你真正的依靠。你要好好地把自己藏起來,不要表現太差,中庸即可。你要平凡地成長,悄悄積累,不要惹來注目。”
“娘看得太多了,多少天才早夭啊……”
“孃的蒼鐵漢甲留給你護身,它有築基之威。”
“還有這件法寶——我佛心魔印!這是娘從熔岩仙宮中僥倖獲得的,萬萬不能暴露。”
叮囑完畢,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卻又陷入了猶豫中:“娘也不知道這樣教你,到底對不對。”
“拙兒,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實在不行,就放棄熔岩仙宮吧。”
“性命纔是第一位的,娘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你活着,娘就開心。”
兩歲寧拙死死攥着孃親的血衣:“娘,娘,你不要說了。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嗚嗚嗚……”
寧拙孃親最後道:“乖拙兒,別怕,別怕……娘在的,娘、娘會在地下護着你……”
下一刻,孃親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手從寧拙的頭頂緩緩滑落。
寧拙呆住,先是小聲輕喚:“娘、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旋即,他聲音放大,撲入孃親懷中,嚎啕大哭。
一直哭到昏死過去。
孟瑤音的魂魄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從自己的屍體上浮現而出。
她伸手想要撫摸寧拙,卻摸了個空。
孟瑤音魂魄掐動指訣,竟是動用操控傀儡機關之術,將自己的屍身操控得站起來。
她又從儲物手鐲中,取出準備很久的替身屍體,擺放在原處。
臨走前,她蹲下身軀,靜靜地凝視着寧拙昏睡的面頰,流露出強烈的不捨之情。
片刻後,她強壓下心中的情緒,操控着自己的屍身,下了地下密室,藉助傳送陣離開。
她先是傳送到了地下秘密基地中去,在那裡進行中轉後,進入火柿山內。
她輕車熟路,順着地道,抵達熔岩仙宮。
得到仙宮寶光的指引,她再次入宮。
這是她死後第一次入宮,情緒相當複雜。
身懷職權的她,順利進入葫蘆火爐林。
她的魂魄散發出紫色的光痕,孟瑤音心中嘆息:“即便是死了,這道傷也依舊存在。現在只盼提煉靈性之後,能消弭了這份道傷!”
道傷牽連,讓她狀態迅速下滑,艱難地操控屍身,鑽入金爐之中。
火葬般若解靈經!
火焰燃燒起來,孟瑤音承受着焚魂煉魄的慘烈痛楚。她卻是靜靜地盤踞在火爐中,以絕強的意志力默默忍受,始終一言不發。
“拙兒,拙兒,此次若成,孃親便還能陪你長大。”
“若是不成……”
她悽然一笑,卻滿是堅定,沒有一絲動搖。
“不管成不成,她必然是魂飛魄散的。她明明有充裕的陰壽,能下達陰間,再活許多時光。卻爲了自己的兒子,甘冒奇險,提煉自己。”隱藏在暗處,關注着這一幕的龍黿火靈心驚不已。
“太狠了,這娘們太狠了!”
金爐碎裂,佛醫飛降,孟瑤音煉成的靈性鑽入機關身軀之中。
龍黿火靈驚歎:“還真叫她煉成了!”
“如此劇痛,竟然一聲不吭。想當初,我是從始至終都是哀嚎……不,怒吼連連。”
“真是人不狠,不成魔啊!”
看到佛醫·孟瑤音離開仙宮,龍黿火靈心滿意足:“這孟瑤音真是我的貴人!”
“不僅鑽營出了漏洞,帶走了我佛心魔印等等。即便死後,還能帶走佛醫,真的太強了。”
“真希望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人物啊。”
“再多幾位,我逃脫這裡,簡直指日可待了!”
……
佛醫·孟瑤音原路返回,再見到寧拙。
她伸出機關手掌,輕柔地撫摸寧拙的面頰。
隨後,她開始調度體內的機關部件。
佛光溫暖,好似桔光,又似流水,從她的體內流淌而出,灌輸到寧拙的上丹田神海之中。
“拙兒,孃親給你一個禮物哦。”
“這是鏡臺通靈訣的真經,三宗上法之一!”
“孃親將它全篇都藏在你的神海之中,將來你若修行此門功法,必然毫無瓶頸。”
做成這事,佛醫·孟瑤音悄然隱去身形。
……
更壽衣、上廳、報廟、發訃告、置靈堂……入殮、弔祭、守靈、出殯、安葬……
佛醫·孟瑤音一直在暗中旁觀,親眼目睹“自己”的葬禮,讓她心緒複雜。看到形如木偶,沉寂若死的寧拙,更是讓她心痛無比。
她猶豫不決,始終沒有相認。
因爲道傷!
她需要確認,自己已然擺脫了道傷。否則的話,即便相認,也只是徒增悲傷和分離而已。
……
佛醫·孟瑤音停止吐納,雙目紫意一閃即逝。
“道傷……”她心中充滿了遺憾。
即便是將自己煉成了靈性,也沒有逃脫這索命的糾纏。
“所以,這一次,我還能存在多久呢?”
她苦笑一聲,不由慶幸自己沒有再在寧拙的面前出現。
……
深夜。
“娘、娘,你在哪裡,你別丟下我……”兩歲的寧拙蜷縮着身軀,躲在被窩裡,做着噩夢。
孟瑤音顯露身形。
她強忍着悲意,輕輕走到牀邊,半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握住寧拙的小手。
她輕柔地開口:
雲兒飛,雲兒飛,飛過白河和翠微。溪水潺潺繞大樹,陽光灑滿綠草堆。
雲兒飛,風兒追,飛過江河與星輝。天高地遠多絢爛,雲捲雲舒任風吹。
雲兒飛,心兒累,飛過彩虹與霞帔。天上的霞光漸褪,月影悄悄映天黑。
雲兒飛,夢兒回,飛過思念與傷悲。母親夢中牽你歸,回到家鄉靜安睡。
在熟悉的童謠聲中,寧拙的眉頭逐漸舒展,放鬆下來,安然入夢。
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
有一夜,孟瑤音還未開口唱童謠,寧拙就被噩夢驚醒,猛地睜眼。
他看到一具人偶,出現在自己的牀頭,嚇得驚叫起來。
“別怕,別怕,是娘,是孃親呀。”佛醫·孟瑤音連忙柔聲勸慰。
寧拙縮到抵在牆角的牀邊,死死地裹住被子,縮成一個小團,恐懼得瑟瑟發抖。
佛醫·孟瑤音心碎至極,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撫摸寧拙,卻看到了自己的機關手臂。
她心頭一顫,收起手,半坐在牀邊。
她緩緩開口,輕輕吟唱。
“雲兒飛、雲兒飛……”
歌聲吸引了寧拙,他鼓足勇氣,先是打開被子的一條細縫,然後慢慢擴大出口,最終將大腦袋探伸出來。
他呆呆地看着佛醫·孟瑤音,逐漸確定那就是自己的孃親。
他的眼裡噙滿淚水,當歌聲結束,他猛地掀開被褥,全速奔跑,一下子撞進了孟瑤音的懷中。
他大喊着,淚水滾滾而下:“娘——!”
“拙兒,我的好拙兒。”孟瑤音懷抱着寧拙,手撫寧拙的後腦勺,動情至極,卻始終無淚落下。
……
既是母子相認,孟瑤音便不再強忍分離之苦,每日秘密照顧寧拙,暗中教導他的學業。
主要傳授的便是機關術。
失去了才知道珍貴。
寧拙緊緊挨着孟瑤音,對她的每一句話都認真聆聽。
“娘,娘。”寧拙輕輕呼喚。
孟瑤音回過神來。
寧拙縮在孟瑤音的懷裡,用純真的眼眸仰望着她,奶聲奶氣地道:“娘你上課的時候不專心,可不行呀。”
孟瑤音低頭,輕輕地吻在寧拙的大腦門上,輕聲道歉,心中的陰霾則在暗中擴張。
她知道這是道傷作祟。
起先,她的靈性中幾乎察覺不到。不久後,就有些微紫意產生。
如今,這些紫意已然是絲絲縷縷。
過往的一幕重新開始發生,孟瑤音知道自己再一次時日無多了。
她心中充滿了悲傷,又充滿了彷徨。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寧拙去說明此中真相。
……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了寧宅附近。
孟瑤音果斷出手。
撲通。
鬼祟身影砸在了地上。
寧拙看到了這一幕,大驚失色,小臉煞白,結結巴巴:“娘、娘娘、娘,你、你殺、殺人了?”
孟瑤音搖頭:“他行動鬼祟,身懷修爲,怕是慣偷。不過,他還沒死,只是小懲薄戒罷了。”
寧拙看到倒地昏死的身影,震驚之餘,流露出不忍和憐憫之色:“他和我一樣,還是個孩子呀。”
“娘,你說,我們將他丟在這裡,他會不會失血而死呀?”
孟瑤音有些笑意:“你想要救他?”
“嗯!”寧拙連連點頭。
孟瑤音想到自己時日無多,不妨藉此機會,讓寧拙得到深刻教訓,便道:“那便由你。不過是你想要救的,你親自去做,可不要依靠孃親呀。”
寧拙頓時歡喜:“謝謝娘!”
他獲得允許,急忙把孫靈瞳拖入了小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