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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之後,位於雲南大山深處的綠源小鎮便開始轉暖變綠了,天空變得高遠遼闊,風也變得溼潤了,綠色的山風習習吹來,蘊涵着遠方的氣息。寶珠立在窗口,感受到了春風,一些熟悉的味道浮了上來,有點想哭,鑽回被窩裡再睡會兒。她剛纔似乎做了個好夢,於是,想做個夢的續集,想把以前悲傷的在夢中變得快樂起來,把該忘記的傷痛在夢中清洗乾淨,要麼變成雨水,要麼變成灰塵。

不知爲什麼,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陌生,似乎名字不是原來那個,人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那個叫寶珠的,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小女孩,她看到密密麻麻的名字混雜在一起,記憶中的和記憶之外的,親近的或是遙遠的,她們都存在着,這些名字在空中飄浮游蕩,不知所屬,飄啊飄啊,落在誰的身上,就成了誰的名字,於是,童年的寶珠和成年後的寶珠分離開來,成爲了兩個無關的個體。

偉業。這個名字隨着這些名字飄落了下來,像是天空下了一場繽紛的大雪,每一個名字就是巨大的雪片。她不記得是否曾經愛過他,記憶,總是容易在最關鍵的地方變得模糊,比如說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想不起他的相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熟悉他就像熟悉她自己的手掌或是指紋,她記憶裡永遠清晰的是在成長的歲月裡,他帶給她童年太多的快樂,她曾經依戀過他,想念過他,也夢見過他,卻從來沒想到過他會離開,因爲他始終會等她,對她不厭不棄,她對他放心,但那算是愛情嗎。她的青春是一把飛揚跋扈的碎紙錢,是匆忙的,零亂的,沒有方向和目標的,當她知道愛情的時候,她的愛情已經永遠的結束了,這把青春的碎紙錢就永遠地花光了,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她的腦海裡始終想起昨天的情景,那一幕一幕的場景如雪花般的碎片,帶着冰一般結實的溫度落在她的心上,熾熱的陽光,斷裂的鋼筋和水泥塊,成砣成塊的紅磚,破裂生鏽的鐵管,這是一間廢棄的舊廠房,平日裡很少有人來。當那個穿着黑色襯衫的青年人告訴寶珠,說偉業在這裡的的時候她還以爲是開玩笑,或許是一場預謀。但那個青年的臉上是中肯的,善意的,絲毫沒有惡作劇的意思,況且,他們通過偉業認識也沒多長時間。

於是,寶珠便來了,她對着廢墟呼喚他的名字,小心地繞過那些翹起的鋼筋和磚塊,在屋子的角落已經長起了蓬勃的野草和大塊的青苔,然後,她看見了偉業,他仰臉躺在堅硬的斷裂的水泥和碎磚上面,在他的旁邊是一些灑落的白色藥片,沒有藥瓶,只有藥。她喚他的名字,他沒有反應,她撿起那些藥片握在手心裡,對着這些白藥片呆望了好一會兒,從顏色和場面上,令她想起了一幅不知在哪看到的場面。

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襲了上來,是被那些白色藥片淹沒或者吞噬的感覺,眼前自己的身體從腳下的藥片開始,白色往上瀰漫着,令她完全失去了思考和辯別的能力。血液變成白色的,神經、神經元、末梢、細胞微觀世界裡的記憶,愛情、原始的**,綠源江,鳳凰樹等等,都被覆蓋上雪白的顏色,她和他成了瓦礫中的雪人。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她問。不敢確定地用手指去觸他的手指,明明知道已經發現了他天大的秘密,但不願意承認,希望這只是幻覺或是他的小把戲,只是裝出來嚇嚇她,一些小伎量而已。他從小就喜歡扮相嚇她,逗她開心,他的鬼把戲早就嚇不到她了。

他睜開眼睛看着她,她化了妝,這讓她看起來似乎不太真實,他看着她掉漆的紅指甲,眼角的細紋,以及眼中的焦慮和漸漸滲出的淚水。她身上穿着花色T恤,基本圖案元素就是大大小小的“淚珠子”,這種水滴的形狀也是孔雀毛端部的那個眼睛的形狀,她的身上就有一千隻眼睛一千滴淚水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看着他的無助,也看着倆人同時的存在的恐慌。

你怎麼來了,我沒事,這些混蛋,他們幹嗎告訴你我在這裡,不過是睡了一會兒而已。他解釋着,用手捂住頭,側過身子,把背對着他今生最愛的女人。

爲什麼,我們偏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糟,我們本來可以不這樣生活的,偉業,如果生活回不去了的時候,至少我們還可以回頭,你說是吧。

你從來沒愛過我是嗎?他問。

沒有啊。所有零亂的思緒涌了上來,令她答非所問。

還記得嗎,我們玩過那麼多的遊戲,但我從未對你說過,我像瘋子一樣愛你?他說,那是他埋藏在心裡十年的話,他一直以爲自己再沒有機會說了,沒想到說出來的那一刻,突然覺得輕鬆了。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愛了,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也不相信愛情,很孤寂,不想讓自己陷得太深。寶珠回答。

你願意爲我再愛一次嗎,就算給我一次機會。他握着她的手心,她的手生得很小,幾乎是柔弱無骨。

你真的愛我?

他堅決地點頭。

但是,你這樣的情況,讓我怎麼相信你,除非你真的振作起來,我是一個帶着傷痛的女人,不會再愚蠢地爲了愛情用自己的一生去押注,我已經輸過一次,今生輸不起了。她抽出他握着的手,把目光投向遠方,接着說:其實,女人的最大心願不是金錢名利,而是能過上安穩、平靜的日子,

破繭的蝴蝶、撲火的飛蛾,只有經歷過至痛的燃燒才美麗,纔有力量接納滿滿的幸福。任何單薄的事物,身體、經歷、感情,未豐滿之前必然有一段漫長的乾枯與陰冷期。

愛,長至一生,短至一天一刻或是一剎那, 原本該是情深並重,走着走着,卻是滿面風霜。有回憶就有淪陷,有盼望就有掙扎,有不捨就有遺憾,有笑容就有傷口。但,那又如何。時間讓我們來到這裡,相聚、相伴,再離開。那時的離開,一定是牽着手互看彼此,就這樣吧,來世還能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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